恭維

恭維是有技巧的。《世說新語》“言語門”中第五十七則故事說,顧悅和簡文帝司馬昱同歲,而頭發卻過早地變白了。簡文帝問他,你的頭發怎麽先白了?顧悅回答:蒲柳柔枝,近秋樹葉則凋零;鬆柏質實,經霜枝葉更茂盛。

讀《世說新語》,常常讓人驚歎於他們的名士風流,平平常常的話,經他們口裏一說,就顯得那麽有文化。上下級之間說話,因為所處的地位不同,恰當的尊重與恭維是應該的,但我們平日裏見多的卻是讓人惡心的奉承。顧愷之所作《父傳》雲:“君以直道,淩遲於世。入見王,王發無二毛,而君已斑白。問君年,乃曰,‘卿何偏蚤白?’君曰:‘鬆柏之姿,經霜猶茂;臣蒲柳之質,望秋先零。受命之異也。’王稱善久之。”實在是不卑不亢,既讓上級滿意,又表白了自己的心跡,頌而不諛。簡文帝以前是會稽王,當朝執政王相,而自己經霜淩遲,直道以行,幾經摧殘,怎不發白早衰!人生的悲涼與哀傷也於不經意間表達出來了。

現在是流行恭維的時代,每天都上演著許多類似皇帝的新裝的故事,尤其文人,靠相互撫摩來取暖,至於這種取暖方式的功效,是絲毫不去顧及的。如果再加上什麽上下級或者朋友之類的關係,則更是欲演欲烈了。這就是所謂的雙贏,其實雙贏,不過是狡詐的政客閑造的無聊的名詞罷了。但於有文化的恭維者來說,要碰到有文化的被恭維者也不容易,自己要酸腐兩句,會被視之不屑,還會被周圍的人恥笑,這也是現時的境況,因為,他們欣賞的不是文化,而欣賞的是自己。凡事都要講究個對手問題,就象簡文帝與顧悅之,在文化修養上是不相上下的。

唐杜牧《送隱者一絕》雲:“世間公道惟白發,貴人頭上不曾饒。”顧悅之與簡文帝同年,頭發卻早白了,世事憂患,是個人的境遇不同造成的,但放在時間的長河中,富貴貧賤,順逆曲回,如同浮雲,人年不滿百,白發也是公道的,又有誰能夠超越時間而存之永恒呢?

引文“蒲柳”四句,《晉書·顧悅之傳》作“鬆柏之姿,經霜猶茂;蒲柳常質,望秋先零。”還有“經霜”作“淩霜”的,楊勇先生在《校箋》中提供了好幾種說法,有助於我們對文本的理解。南京大學徐複教授在吳金華所著《考釋》序中說:“夫《世說》一書,近之讀者頗覺費解者,或在傳本文字之訛,或在名物製度之異,或在方言化語之僻。”是有道理的。

原文

【言語2·57】顧悅與簡文同年,而發蚤白。簡文曰:“卿何以先白?”對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鬆柏之質,經霜彌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