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無邊
那時覃蘭的確在織一條毛褲!一條深紅色的毛褲!林青走在大院裏,秋風一陣陣吹過,腳下落葉被風卷過來卷過去,嘩嘩作響。林青還記得二十年前走過這段路的感覺。那條毛褲是覃蘭為他的媽媽織的。林青拚命地回憶多年前的那些細節,真的就一一想起來了。那時他家裏住了很多人,他的父母、兩個孩子,他和他妻子。覃蘭是很怕他妻子的,所以,毛褲織好了卻不敢單獨上門去送,一定要拉了林青一塊去。那正是個初冬的夜晚,天下著點微微細雨,這條路上路燈慘白慘白的。那時覃蘭在市裏最大的酒廠做業務經理,燙波浪卷發,跟今天許多時尚女性的發型一樣,他們的女兒五歲半,正上一年級。林青幾乎無法拒絕覃蘭,臉沉到發黑,還是陪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著。兩個人一句話也不說,林青卻分明感覺得到覃蘭有些激動,臉紅紅的,眼睛裏閃動著異樣的光彩。
開門的果然是他妻子!那女人讓座,倒水,表麵上熱情有加,骨子裏卻冷到讓人發抖。林青至今還記得出了市府大院,自己就牽住了覃蘭的手——怪不得她會害怕,她哪裏會是人家的對手!
進了醫院,林青很快地握住了覃蘭的手,點滴平穩地輸進了她的血管,她的神色也還安詳。病危通知書是淩晨下的,醫生說她熬不過這個星期,女兒正在回家的火車上。林青布置著一切,心卻越來越痛,痛到不能呼吸。林青無法想像自己的生命中沒有覃蘭會是什麽樣的情形。
不恨她,或者說不恨他們,僅僅是因為他解決了女兒的工作嗎?林青自己也知道不是。他第一次到家裏來,林青就很悲哀地感覺到,覃蘭不再屬於他一個人了。當時熱水瓶裏的水燙傷了左手,而後削蘋果又把右手的中指劃出了血。女兒從學校回來,自己又莫名其妙地把孩子吼了一通。
卻始終沒有對覃蘭說過哪怕一個字!日子一如繼往。林青清楚地記得自己升職後上班的第一天,剛好經過他的辦公室。進去?不進去!進去?不進去!正鬥爭著,卻看見他從左麵的走廊裏拐過來,很熱情地拉著林青進了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很寬大,一張豪華的辦公桌前是一排鋥亮的真皮沙發。林青又一次很悲哀地感覺到,覃蘭一定在這張沙發上呆過。那一瞬間,因升職帶來的所有喜悅全部崩潰,林青甚至不知道自己後來是如何走出那間辦公室的。
“五十二歲,你媽媽才五十二歲啊!”林青給女兒打電話的時候泣不成聲。覃蘭是肝癌晚期,林青拿到檢查結果後隻覺得天崩地裂。撥了十多次才撥通女兒的電話。
終於情緒也穩定了下來。林青更多的時候在思考自己和覃蘭的這一生。“她不過是個任性的孩子!”年輕的歲月裏,一生氣,她就摔東西,撕破衣服,將自己的頭發剪得七零八落,沒有任何畏懼。林青也很忙,年輕的車間主任,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盯著。林青卻覺得那些鬥氣的日子是生命中最精彩的片段。後來,自從有了他,覃蘭變了,變得萎萎縮縮,顫顫兢兢。無數次,當覃蘭在自己陰鬱的眼光下躲閃時,林青的心就在下沉,沉到了十八層地獄。低眉順眼的覃蘭不是林青生命裏的覃蘭!可是,林青又怎麽可能不陰鬱!
有兩年時光,林青拚命地工作。女兒剛參加工作,家裏悶得像一口枯井。林青知道女兒的工作是他利用關係解決的,其實那時林青自己也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然而好一點的崗位總是更能讓母親放心一點吧?更何況,覃蘭是一定更滿意這樣的安排,這麽多年的小心翼翼,這是不是能帶給她一絲小小的安慰呢?林青心思轉了無數重,最後選擇了放逐自己。辦公室成了林青的宿舍。覃蘭就是在那兩年的時光裏凋謝的。她迅速地從一個年輕的小婦人蛻變成一個老女人。當覃蘭穿一套白底暗花的睡衣,拖著一雙半新不舊的塑料拖鞋,眼光遊離地站在辦公室門口,問林青:“你可不可以把工資交一點給我?”林青突然意識到,這一生的時光不會太多了。
就真的沒有太多了。那天,給女兒打完電話,林青回到家裏,把這個老得不能再老的女人緊緊地擁在懷裏,淚如雨下。
“現在還會有人再去用心織一條毛褲嗎?”林青的腦海裏盤旋著這句話,他又一次走在這條路上。天越來越冷,秋風一陣陣吹過,片片飛舞的落葉一如那些相互纏繞的毛線,五彩斑斕,看不出哪裏是青,哪裏是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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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那天,小敏給我送了一個豐厚的紅包。我非常詫異,小敏坐在我的新房裏,很坦然地告訴我:“我被包了,他很愛我,但是他不能離婚。”那天小敏又喝了很多酒。
就這樣過了三十。生日宴會上,幾個同學的小孩一會兒搶氣球,一會兒搶飲料,很鬧。小敏的那一位不敢在這種公開場合露麵,小敏看著一大堆孩子,心,被刺痛了。她躲進包廂,在手機裏狂吼:“我要跟你結婚,我要生孩子。”小敏想分手,可是小敏沒有積蓄。 小敏又坐在我的房子裏,一邊抽煙,一邊不停地流淚:“他們都說愛我,可他們誰也不給我一個家!”我的丈夫從來不參與我的任何私人談話,這一次,他送茶進來,聽見了小敏的這句話,他很嚴肅地對小敏說:“不,如果他們愛你,就會幫你自立。” 小敏,自立的女人花才會常開不敗,我們明天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