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鼻子道人

大凡涉及兵家戰爭的古典著作裏頭，都有那麽一兩顆智多星，智多星是這樣的super-man：他雖躺在帳篷裏喝咖啡、聽音樂，卻能讓千裏之外的部隊打勝仗；他不聞不問，卻能知道敵人有多少條腿、腿上有多少條毛；在別人眉頭緊鎖的時候，他笑得最開；在部隊麵臨困境革命工作難以展開的時候，他成了大夥的寄望；他甚至能呼風喚雨、興雲起霧……若說薑子牙是《封神榜》的智多星，諸葛孔明為《三國演義》的智多星，吳用乃《水滸傳》的智多星，則《說唐》的智多星非徐茂公莫屬了。

一支部隊攤上“智多星”可有福了，因為它總打勝仗，且勝得輕鬆舒服；縱是偶爾敗那麽一兩場，也是在作者的設計下敗得相當體麵。譬如諸葛孔明防守街亭那陣，明明是自己用人不當引發蜀軍大敗、迫守空城，卻偏能強作鎮定，以演奏樂曲唱卡拉OK的方式嚇退人家司馬懿的千軍萬馬，且嚇得屁滾尿流——自己狂勝、人家慘敗的假象遂產生。

反觀《說唐》裏的徐茂公先生，似乎比諸葛孔明先進了許多，因為諸葛雖智絕近妖，終逃不脫魏強蜀弱的“天命”，而老徐恰能時時預知“天命”，應“天命”而變，始終立在潮流尖端、引領時代脈搏。

偉大的軍事家兼星相學者老徐所做的革命工作，大致可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為“瓦岡期”，此間他夥同程咬金、秦叔寶等刺血為盟的朋友，趁著隋朝亂世，在瓦岡寨成立獨立政府，星星之火由此點燃。期間，徐茂公出任護國軍師，在他的輔佐下，瓦岡寨成功地進行了四次反圍剿，並有效殲滅了隋朝第9條好漢魏文通等敵國公務員，且聯合其餘十七路反王騷擾社會，致使楊隋江山搖搖欲墜。

第二階段為“金墉期”，老徐算定瓦岡寨主程咬金隻有當三年皇帝的運氣，三年後便會不耐煩而不幹；又算定恰巧在三年後路過瓦岡的隋庭政治犯李密係“真主”，於是程咬金率眾救了李密，且將皇帝職位強行轉讓。李密接管瓦岡後自稱西魏皇帝，改瓦岡寨為金墉城，曆史遂步入“金墉期”。在這期間，徐茂公仍任護國軍師一職，繼續施展上知天文下曉地理的特長，巧出奇兵，使西魏軍連克大隋臨陽、紅泥、寧陽、黃土、東嶺五道大關，消滅了隋朝第10條好漢新文禮、第11條好漢尚師徒等高級國家幹部，加上其餘各路反政府武裝組織的逼攻，病入膏肓的隋集團提前宣布破產。

第三階段：興唐期。某個銀光普照的月夜，李唐集團的高幹子弟李世民同誌來到一個山坡上玩耍，不幸碰上了西魏螭虎大將軍程咬金先生，程乃將李捉了去見西魏王李密；李密下令監禁李世民，而早已算知“天命歸唐”的徐茂公暗自放李世民開溜；李密聞之大怒，又念及老徐從前的功勞，斬之不得，便下達公文，對徐茂公進行取消一切公職、開除西魏黨籍、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且行政上永不錄用的嚴肅黨風黨紀的處分；徐下崗後，順應“天命”，投靠李世民，受聘為“大唐亞軍師”一職（正軍師已由道行更深法力更強的李靖先生擔任，但李靖常年公費出國旅遊考查，關鍵時刻方歸隊裝神弄鬼——此君好像是哪吒他老爸），曆史進入革命的“興唐期”：期間老徐將秦叔寶、程咬金、羅成等鐵哥們爭取到李世民帳下，又降伏了“黑煞星”尉遲恭先生，在他的設計及秦叔寶等戰將的攻打下，李世民軍團或招降或消滅了各路反王勢力，為唐王朝的建立掃清了大部分障礙；而後徐又策劃幹掉李建成、李元吉兩位“奸王”（李世民的兄弟），使李世民隆登大寶、就任唐太宗一職。

縱觀徐茂公這三個階段，每個階段都出任“二把手”，幾乎每個階段都能充分施展個人才華、取得不俗戰績。在天下大亂、十八路反王並舉的年代，徐選擇實力強大、名將雲集的瓦岡集團，在後來隋朝滅亡天命歸唐的時候，他又毅然跳槽，棄李密而投李世民，此招不可謂不高。然智多星並非時時風光，老徐也有出醜的時候，也正如此，才顯出他是“人”而非“神”，否則便像諸葛孔明那樣“智絕近妖”了。

偉大的軍事家兼星相學者徐茂公先生除了被程咬金、李密罵為“牛鼻子道人”，他的革命生涯共出了三次醜。

其一，《說唐》第51回記載，李世民正與洛陽王王世充對幹，端陽節到了，李世民放全體公務員一天假，他說：“今日端陽佳節，眾卿各自回營閑耍一天，明日開兵便了。”眾將各自吃酒打獵下象棋去了，李世民向徐茂公建議：“孤家同軍師出營，觀看外邊風景，卿意如何？”——神機妙算的老徐這次沒算著，他和李世民欣然出遊，居然來到離洛陽城不遠的一座“禦果園”，不幸遭正在巡邏治安的單雄信（洛陽市高級幹部）發現，單遂死命追殺李（李的爸爸李淵曾於數年前在驚恐未定的狀態下將無辜路過的剛從長安賣完綢緞回來的著名CEO——單的大哥單道當作土匪射死，語出《說唐》第4回李淵謂單家莊員工：“呀，是了。方才與一班強盜廝殺方散，遇你主人飛馬而來，我隻道是響馬餘黨，誤傷你家主人。”單對李遂結仇），過程中始料不及的老徐手忙腳亂，一把鼻涕一把口水地扯住單雄信的褲腿子，哀求道：“單二哥，看小弟薄麵，饒了我主公罷。”——據“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原理反推，像徐茂公這等頭腦高度發達的人，鐵定不會武術。徐還勸單念在昔日是瓦岡戰友的情分上，饒了李世民，可遭到單的奚落：“俺今日若不念昔日在賈柳店結拜之情，就一劍把你砍為兩段。也罷，今日就與你割袍斷義罷！”……結果，由於唐將尉遲恭及時趕到，才救出個後來要當國家元首的李世民，至於老徐當時的表情，糗透啦。

其二，《說唐》第52回，且說白日裏尉遲恭在“禦果園”救了秦王李世民，當夜李世民大擺宴席，大讚尉遲恭先生好好英勇好好厲害哦，這尉遲恭亦喝出個天旋地轉，竟然當眾說道：“今晚我不回營去了，同主公睡了罷。”——身為“真命天子”的李世民居然豪爽，應聲“使得”，便同“黑炭頭”尉遲恭同床不共枕去了。兩人入睡的過程是這樣的：“因他（尉遲恭）酒醉，上了床就睡著去了。然後秦王（李世民）也上床來。恐驚醒了尉遲恭，就輕輕地睡在他腳後邊。誰想那尉遲恭是個蠢夫，一個身翻將過來，把一隻毛腿擱在秦王身上。秦王因他是酒醉之人，動也不敢動，反將雙手抱住而睡。”

而此刻的徐茂公呢？吃飽後睡不著，出帳散步、鍛煉鍛煉身體，舉頭晃動、舒緩舒緩神經，卻發現夜空中“紫微正明，忽然有一黑煞星相欺”，兼職星相專家老徐嚇得臉都青腫了，即歇斯底裏地呱呱叫道：“速速起來救駕！”於是，“那些將官都在睡夢中驚醒，各執兵器，打從帳後殺來”……當沒看見一個敵人之後，人們才明白徐所說的“黑煞犯紫微”原來就是尉遲恭（黑煞）將自己的黑毛腿架在李世民（紫微）身上，這場誤會的始作俑者——徐茂公又糗了一次。

所謂事不過三，徐茂公第三次也即最後一次出醜，是在“活祭”單雄信的時候：想當年，隋朝第18好漢單雄信在戰場上不小心被第7好漢羅成活捉至李世民帳下，李求賢若渴，有心收服單先生，奈何單先生恨李家恨得眼冒金星恨得怒發衝冠恨得口舌都生瘡嘍（原因見前文）！“秦王再三哀求，怎當雄信心如鐵石，隻是不睬”，所以徐茂公奏秦王李世民曰：“苦勸不從，隻得斬首。”然而單與徐等人畢竟是昔日瓦岡寨的同事，所以徐茂公又奏道：“臣等與他（單雄信）結義一番，可容臣等活祭，以全朋友之情”……就在行刑前，老徐滿斟一杯酒勸老單“可念及當初朋友之情，滿飲此杯”的當兒，戲劇性的場麵出現了——“雄信酒到麵前，把酒呼來，照茂公麵上一噴，睜著眼罵道：‘你這牛鼻子道人！老子好好一座江山，被你弄得七顛八倒，今日還要說朋友之情，你娘的×情！誰要你的酒吃？’”（“你娘的×情”，這個“×”到底是什麽字？有待文學家、考古家研究。）嗚呼，這個曆經三個輝煌時期、鬧出三大醜聞的牛鼻子道人，便是徐茂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