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伍雲召
《說唐》第14回介紹了一位了不得兼不得了的好漢,他“身長八尺,麵如紫玉,目若朗星,聲如銅鍾,力能舉鼎,萬夫莫敵。雄兵十萬,坐鎮南陽,隋朝第五條好漢。”——他就是南陽市委書記伍雲召。
“第五條好漢”是啥概念?即是說若大隋家江山,萬萬人口,隻有李元霸、宇文成都、裴元慶、雄闊海這四人打架打得贏他,而其餘人等都甭想占他便宜。所以在“以武力建設為中心”的大隋朝,他是個年輕有為的廳級幹部,再加上“夫人賈氏,同庚二十,所生一位公子,才方周歲”,他可歸入事業有成家庭幸福的稀有人種了。
然而這種“有成”這種“幸福”是極為有限的,因為他運氣不好,生在隋朝,生在那個謀權篡位的楊廣統治下的隋朝。
伍雲召後來反隋了,這事跟他爸爸有關。
他爸叫伍建章,中央立法委員。就在楊廣害死其老爸隋文帝楊堅、勒死其老哥太子楊勇之後,眼看就要自當皇帝了,卻沒人給這臭鳥蛋寫詔書(相當於國家主席聘任書之類的),於是臭鳥蛋的叔叔楊素保舉伍建章,說伍“為人鯁直,眾朝臣信服”,然伍建章“一生忠直,不挾奸黨”,他聽說老皇帝和太子都莫名其妙嗚呼了,正哀悼個沒完呢,臭鳥蛋卻差人逼他寫什麽詔,遂奮筆疾書:“文皇死得不明,太子無故屈死。”——跟國家最高領導人對著幹,可想而知,他死定了,而且是全家死!說文明點,那叫“誅連九族”。
消息由首都傳到河南南陽,伍雲召能不反嗎?
造反這東西可不是隨便可以玩的,它一般在亂世才有,就像知了要在夏天才有。它一般都是上頭衣冠楚楚腦滿腸肥的領導製造大鍋蓋擠壓下頭取樂在先,下頭芸芸眾生透不過氣了才齊心合力掀翻鍋蓋,直至把上頭衣冠楚楚腦滿腸肥的人物通通摔死,而後讓另一部分衣冠楚楚腦滿腸肥的領導在上頭重新打造大鍋蓋,於是大夥兒又成天頂著蓋頭受活了。在一般檔次的亂世,它隻能出現“官逼民反”現象,比如元末各地的農民起義;而類似隋朝這種級別較高的已通過ISO9002認證的亂世,則還可以出現“皇逼官反”新氣象,試問這官都無法過了,那民他能不死麽?
伍雲召終沒有反成,因為單靠他的力量,無法掀翻楊廣(國家元首)、楊素(政協主席)、宇文化及(國務院總理)等領導製造的鍋蓋,他在韓擒虎(國防副部長)、宇文成都(宇文化及之子,隋唐第2條好漢)、尚師徒(第11條好漢)、新文禮(第10條好漢)分別自東門、西門、南門、北門的圍攻下,不得不棄城而逃。
將逃,伍雲召卻不幸死了老婆(如何死法,有意者可參見老權大作《悼念伍雲召的老婆》),而在逃過程,為稚子伍登的人身安全起見,又將其送給朋友朱燦撫養。朱燦後來不小心做了南陽王(《說唐》第36回:“再說那朱燦逃到楚州,適值楚州高士達無道,被手下人殺死。國中無主,要推一人為王,並無尋處有力量有肝膽的人。這一日正遇朱燦睡在廟中,眾人見他有火光照體,就立了他,自稱南陽王。”);再後來朱燦為秦王李世民所滅;李世民當了唐太宗,又封伍登為南陽王,世守南陽。
國家有難,累及家庭,伍雲召在他20歲那年便飽受喪父、失妻、離子之痛,此痛綿綿無絕期,以致這位血性漢子“止不住雙眼中兩淚交流”!!!
他拭幹淚水,投奔他表哥、河北鳳鳴王李子通去了,李大喜,“便封伍雲召為都督大元帥,掌管河北各路兵將。”
伍雲召做了河北大元帥,可是因為他不是《說唐》的主角(主角乃秦瓊、程咬金等瓦岡派的英雄),所以他隻活躍在《說唐》第15—19回上,他的活躍,也隻是為了襯托“煬帝無道”、“皇逼官反”、“民不聊生”的社會現實,為後來的“你反我反大家夥反”點燃導火線。至於19回之後,就少有這位好漢的消息了。複仇?好像也輪不上他伍先生,因為隋煬帝楊廣智商一流,以至得罪了全國人民,僅瓦岡寨的程咬金就夠他受的了。
然根據“人情法”規定,英雄須有始有終,來去分明,伍雲召這種排名前10的精英更不在話下了!所以《說唐》的作者鴛湖漁叟安排他在第35回的“三先鋒合戰宇文成都”中複出,且頗為精彩:話說隋煬帝一行要到江都旅遊,打四明山路過,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煙塵遂會兵四明山,以伍雲召、伍天錫(雲召堂弟、隋朝第6條好漢)、雄闊海(雲召義弟、隋朝第4條好漢)三人為先鋒,帶雄兵百萬擋住煬帝去路,煬帝大為掃興,如同**過程突遭強製性中止,乃派出大內高手五星級保鏢隋朝第2條好漢宇文成都前往抵擋,於是,隋版之“三英戰呂布”隆重上演了,其文如下——伍雲召手執長槍,同雄闊海、伍天錫三人一齊殺下山來。大叫道:“奸賊快快下馬受死,免我老爺動手!”宇文成都一看三人生得凶惡,“伍雲召認得在南陽會過兩陣的,獨有這二人不曾認得他。”那宇文成都看罷,大叫道:“反賊伍雲召!你又來受死麽?”雲召大怒,喝道:“奸賊休得誇口!”自古說“仇人相見,分外眼明”,把槍照宇文成都麵門一槍。成都把镋一架,“當啷”一響,把槍逼開;回手把镋照雲召一镋。雲召把槍一迎,兩將戰鬥有十多個回合。天錫也把混金镋一镋,照宇文成都劈麵镋來。宇文成都把流金镋迎住。兩般軍器又戰十多回合,伍氏兄弟到底招架成都不住。雄闊海即便把雙斧照宇文成都劈來,宇文成都把镋迎住。二人圍住宇文成都兩路夾攻廝殺,雲召卻跳出圈子外觀看。二人與成都戰到了二十回合,天錫叫道:“哥哥上來!”雲召把槍,又上來接戰。天錫見哥哥上來,他走出圈子外,看二人與成都戰。又戰了十五個回合,闊海叫道:“哥哥上來!”天錫趕上,把镋一镋,宇文成都將镋相迎。闊海又走出圈子外來……此後,伍元帥隱姓埋名5“回”,於第41回再顯神威——亦是最後一顯了。
且說國防部長楊林獻計隋煬帝:“發十八道聖旨,會齊天下反王、各路煙塵,不論軍民、他州外國之人,齊上揚州演武。反王之中有武藝高強、搶得狀元者,便立他為反王頭兒,必須年年進貢。”——文權先生一看這樣的東西,就知道政府在耍陰謀,其“立反王頭兒”是假,促使眾反王入揚州相互殘殺,待其死傷大半再來個甕中捉鱉、收漁翁之利方為真!然根據生物進化論,公元後六七世紀的隋朝反王遠不及21世紀的文權先生聰明(譬如前者不懂五筆打字而後者懂),亦或爭強好勝的心理戰勝了一切,總之他們沒頭沒腦地亂七八糟地湧入揚州城——這架勢倒像當代中國由農村湧向城市的“打工潮”。
演武場上,正當實力派的突厥軍長鐵木金以三四回合打敗瓦岡師長王伯當並大呼“誰敢來交手”的時候,河北隊代表伍雲召閃了出來,“有河北鳳鳴王李子通手下元帥伍雲召,拍開馬,使條長槍,大叫道:‘待我來搶狀元。’舉槍照麵一刺。鐵木金將棒一架,伍雲召把槍逼開棒,又是一槍,刺中心口,撲通一跤跌下馬來。複一槍,結果了性命。”
本來,大隋第一好漢李元霸被他爸爸李淵叫去高麗國收稅了;第二好漢宇文成都此刻卻留在西苑煬帝身旁當傭人,無暇顧及演武活動;第三好漢裴元慶則英年早逝;而第四好漢、雲召義弟雄闊海又遲遲未到,伍雲召在場上該稱王稱霸才是,但,那天,他運氣不好,他遇上了一匹馬——“卻有高麗國內來的一員大將,姓左名雄,使一柄板斧,坐下一匹異馬,沒有尾巴的,名為沒尾駒。那左雄大叫道:‘留下狀元,我來也!’將斧照雲召劈來。雲召把槍一架,當的一響。左雄叫聲:‘好家夥!’回馬便走。伍雲召大喝一聲:‘哪裏走!’拍馬趕來。左雄把沒尾駒頭上撲撲撲連打幾下,那馬蹄一低,後蹄一立,屁股內‘呼’一聲響,撒出一根一丈長的尾巴來,‘光’地一掃,把伍雲召的頭都打得粉碎,死於馬下。眾將齊吃一驚。”
我想,本文至此該可以收工了,蓋看過電視連續劇的人知道,英雄一死便沒什麽看頭了。但對這位忠良之後、曾經的南陽市委書記、堂堂河北大元帥的死於非命,我又忍不住要多說幾句。
其實我至今未能確定,伍先生是否英雄,外國人惠蒂爾曰:“一時之勇算不得什麽英雄。”國外人希契科克又道:“要想做個真正的英雄是沒有選擇餘地的,往往是要麽成功要麽成仁。”——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叫伍雲召,他曾經為報家仇而舉兵反隋,他最終由於運氣不好而慘死在一匹馬的屁股之後!在那個好漢輩出的年代,他的死,也僅僅換得大家夥一個“齊吃一驚”。
雲召先生去了,未知在馬尾擊中他麵門的一刹那,他是否想起他那逝去的剛直不阿的爸爸、賢慧端莊的妻子,以及健在的活潑可愛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