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唐》印象

以“滅隋興唐”為主題的作品,名目不可謂不多,如《隋史遺文》,如《大唐秦王詞話》,如《隋唐兩朝誌傳》,如《隋唐演義》,如《說唐全傳》者雲雲,餘所看者,恰為“影響最大、於民間流傳最廣”的《說唐全傳》(以下簡稱《說唐》)。

《說唐》誕生於清代乾隆元年(1736年),由“鴛湖漁叟”校訂。鴛湖漁叟何許人也?想必是一位經常在浙江嘉興南湖一帶從事釣魚活動的老人,估計跟1921年在南湖一艘遊船上成立的中國共產黨沒關係吧。不過又據說“本書與《隋史遺文》、《隋唐演義》等文人撰寫不同,語言不脫說書人聲口,文字、回目及敘述布置都絕少文人潤色的痕跡……本書實為說書腳本的書麵記錄,民間藝人才是它的真正作者。”(傅成、吳蒙《說唐全傳?前言》)一部《說唐》,洋洋四十來萬字,讀起來卻不似《紅樓夢》般繁瑣、纏綿,其既有《三國演義》那種國家幹部型的“忠義”,又有《水滸傳》的草寇式的“俠義”,更有《西遊記》中禍福相生、命理相合的因素。其詳述了隋朝末年,“煬帝無道,欺娘奸妹,圖嫂鴆兄,弑父害忠,專權亂政,天下大亂”,乃至“十八路反王”及“三十六處煙塵”紛紛自立為王、與中央政府對幹起來,而反王勢力中又重點記敘了瓦岡寨集團的興代,且成功塑造了一個個典型英雄形象,如義勇當頭的秦叔寶、蠻橫滑頭的程咬金、先知先覺的徐茂公、頑烈不屈的單雄信、寬宏大度的李世民,等等。

若說《三國演義》由頭到尾本著“尊劉抑曹”思想,《說唐》則從始至終貫徹著“興唐滅隋”方針,不同的是:前者思想有誤,導致牽強附會,而後者方針正確,終獲成功。蓋英國生物學家達爾文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論同樣適用於人類曆史發展,羅貫中先生明知劉蜀政權到後來弄成“阿鬥”鳥樣,而曹魏政權“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卻偏要對劉蜀實行錦上添花、對曹魏實行落井下石,豈非吃力不討好?豈不造就“強扭的瓜”?更甚者,有民國幕僚周大荒先生,興許不滿魏強蜀弱的史實,乃奮筆疾書,寫就一部《反三國演義》,內中將三國故事全盤翻案,劉、關、張、馬、趙等蜀漢英雄無往不利、戰無不勝,將曹操、孫權等“逆劣之徒”通通打倒……末了,蜀漢勝利之旗高高飄揚在中華大地上——想必這回“正統派”、“親漢派”笑得睜不開眼了吧!然笑之餘,是否有一股酸溜溜的口水下肚呢?

反觀《說唐》,隋煬帝楊廣這廝不行仁道,趁他老爸楊堅病危臥榻之機,性騷擾他的後媽陳夫人(美其名曰“情之所鍾,何名份之有”);在禦花園要強奸他妹妹瓊花公主(是否同胞生,不祥),逼得瓊花公主跳下山崖自殺,過後隻在大隋的新聞發布會上宣稱:“俺don’t know,俺妹妹她大概是得了前列腺駕崩的吧。”他指使下屬員工張衡暗自幹掉他老爸楊堅,之後用繩子勒死自家哥哥楊勇、霸占漂亮嫂子蕭妃,又將他的反對黨通通革職查辦,擅自將屁股放到龍椅上,弄得天下大亂,各級地方幹部同老百姓怨聲載道——試問隋能不滅麽?與此同時,以李淵同誌為首的李唐政權揭竿而起,廣施仁政,其子李世民更善於招賢納士、化敵為友,從而贏得各方尊重——唐焉能不興哉?以指導小說創作的思想方針看來,羅貫中、周大荒的“尊劉抑曹”要比鴛湖漁叟的“滅隋興唐”遜色許多。

難能可貴的是,《說唐》還貫串著“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皇帝人人可以當之”的思想,這較起《水滸傳》的“隻反貪官,不反皇帝”又不知要高級幾百倍!你是我的皇帝,倘你幹不好,弄得大家夥生靈塗炭、日子過得豬狗不如,則我沒必要再受你的窩囊氣,你也怪不得我自立門戶,跟你對著幹,因為我亦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而無視民生的政權終將被人民摧毀——該人本主義精神跟當代人權思想殊途同歸。

然而,以瓦崗寨政權為代表的“十八路反王”不具備項羽、劉邦那種徹底推翻統治者的大氣魄,他們大都安於現狀、各自稱雄;他們在反皇帝老兒的同時,亦反其他的反王,他們光憑“刺血為盟”便輕易建立起戰略合作夥伴關係,並未製訂出一套明確的政治鬥爭綱領,這也就難保他們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烏合之眾了——後來,走軍閥路線的李唐政權出,眾反王或被兼並或遭殲滅,可為明證。

誠然,小說的重點並不在向讀者展示“隋滅唐興”的結果,而重在刻畫朝代興衰替換過程中一樁樁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如秦瓊賣馬、程咬金三斧取瓦崗、王伯當兩盜呼雷豹、羅成奪魁、尉遲恭演功,等等,無不驚心動魄——也多虧有這一顆顆耀眼的英雄星,才照亮了《說唐》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