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國某鄉村小學的一名公辦教師。

我習慣晚睡,而“鐵飯碗”又指示我第二天務必早起到校,這樣,在校用罷午膳,我不得不進入午休狀態——要知道休息與睡覺是有區別的:後者是貪圖安逸的表現,而前者則是為了更好地工作所做的準備工作。

與周總理的入眠風格不同,我休息時極不情願遭人打擾,就像吃飯時極不願聽到放屁聲一樣,在我看來,公民的“午休權”跟華夏的領土完整沒啥差別,皆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治安、民政部門應加大力度予以確實有效的保護。但是,就在今天中午我漸入佳境之際,學生阿璿冒然闖我臥室兼辦公室大喊:“老師不好啦!”

我以九牛二虎之力壓住胸中怒火,朝裏翻了翻身,稀裏糊塗曰:“幹啥?沒看我正休息嗎!”

“阿妮的作業本被人撕破,外套還被扔上了屋頂。”

“哪裏的屋頂啊?”我不屑一顧。

“就是咱們教室的屋頂。”

“嗯,誰幹的啊?”我的眼睛仍呈一線狀態。

“她的同桌。”

“她的同桌是——?”由於被子不夠長,我把腿腳縮了縮。

“報告老師,是阿姍。”

“哦,又是阿姍呐,好,你先出去,我會收拾她的。”我向時間要質量,繼續投入緊張又有序的休息工作。

……

不知何時,一種略帶恐慌的聲音開始在我耳邊立體環繞著:“老師呢,老師在哪裏?”形勢不妙,我不得不來一招“鹹魚翻生”,套我破底襪,著我黑西服,一手擠眼屎,一手拍撫秀發,出門迎接“挑戰”。

原來的是一位帶著倆小孩的中年婦女,她高瘦,頭發稀鬆(由此讓我聯想起常喝的咖啡品牌——雀巢),眼眶微塌,曛黃的門牙略突,著一身普通得難以置信的粗衣粗褲,腳上則花襪配拖鞋。那倆孩子,一男一女,皆四五歲模樣,卻穿著七八歲孩子的長衣長褲,想必在家無人照料,隨母親一同出門來了。(如此這般的出場介紹,確實有點對不起“社會主義現代化”,也許會令一些“允許先富起來”的小康幹部和一些拚命宣揚“農村舊貌換新顏”的媒體同誌反胃,見諒,見諒,身體不適的還請趕往老權先生興辦的“宰呀醫院”內髒科進行免費無保障扯胃手術,院址:砸鍋省賣鐵市坑爾路44號電線杆旁。)來者不“善”,我忙泡茶。

雙方坐定,我思忖著如何應付,她先自我介紹了:“阿老師啊我是阿妮的阿媽。”(幸哉,她不是那種一進門就“喂”的土匪型家長。)“哦,你好,你來——?”我有底了。

她不比我平靜,說話的語氣顯得激動且有點憤怒:“中午我正在喂豬,阿璿跑來告訴我說我女兒阿妮的簿子被同學撕了,外衣也被人拋上了屋頂。我說你要將事情報告班主任啊!她說報過了,可班主任不起床。我一聽急了就找上來了。”

“嗯,中午阿璿是來講過,我以為她在開玩笑呢,真有這事?真是豈有此理!”我搬出一副常用的處亂不驚臉孔。

“唉呀,你看那衣服還在上邊呢!我剛才去了一趟教室,那些學生都在笑呢,沒一個肯幫忙!”言語間,我不敢正視她眼神深處的淚花。

“居然有這種事!”我咬牙切齒:“你且在這喝茶,我先去把它弄下來。”我從辦公室屋簷取下一根沾滿灰塵的竹竿,奧運標槍運動員似的來到“案發現場”,課室內有活潑的學生為我擂桌助威,室外的我擺平馬步高舉竹竿左挑右抖,兩個回合就將那件紅色毛衫置於竿下。

再次坐定,這回我先發話了:“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嚴肅處理!而且要一查到底!來,喝茶。”

“小弟過來,老師的茶好喝。”她拉過流著鼻涕光著腳丫的男孩,情緒倒比我靜了。

我繼續“發揮”:“阿妮這孩子平時少說話,太內向了,有啥事總不敢親自報告,真是……對阿姍那樣的臭丫頭管理過鬆,做班主任的我也有責任啊!”現在是我的眼神深處有淚花了——因為所謂“靈魂工程師”的尊嚴丟了。

“對,電視上說嚴師出產高徒嘛。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家妮子由於‘越位’,還經常遭那個阿姍同桌的拳擊哩,手臂都紅腫了!”

“啊?!無法無天!你放心,我一定會認真研究這件事,從嚴、從速地加以處理!”

……

做母親的跨起一輛有破舊嫌疑的自行車,載著後架上的兩個孩子遠去了,望著貧苦母子的背影,一個籠罩我多時的疑團也迎刃而解——關於1999年11月24日的煙台海難(沉輪“大舜”號距岸僅20海裏,因職能部門救援遲緩不力,嚴重失職,致280人命喪汪洋)及2003年11月12日的河南平輿係列殺人案(案犯黃勇自2001年9月至2003年11月,從網吧、錄像廳等場所將被害人騙到自家中,先後殺死了17名無辜青少年,後因“第18名”的逃脫方引起××委、××政府的“高度重視”),我恨不得生剝“有關領導”的皮!緣何在已知人民生命危在旦夕的時候,他們的反應如此冷漠如此麻木如此逃避如此沒人性??現在我總算明白過來了,他們當時的心態,不正跟我今天的“休息”心態一個樣麽?相對於學生來講,我不亦是“有關領導”麽?“百姓事,無小事”,學生事就小得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