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我常上一家在我住處4公裏外的福建沙縣小吃館,原因除了店小妹漂亮,還在於店裏的醋回味無窮,百吃不厭。

小吃館確實小,十來平方米的麵積容著十來個座位,一個五十開外的掌勺店主加一個打雜的小妹,如此而已。小吃倒是風味十足,什麽雲吞蒸餃拌麵,什麽小籠包茶葉蛋鷓鴣湯,凡有沙縣特色的佳肴一應俱全——然而得有醋,好醋是這些小吃的點睛之筆;倘配上壞醋,無異於一個姿色足以令魚兒沉底令大雁跳樓自殺的美人張口閉口“他媽的”,使人萬念俱灰。

那間小店的醋是不知名的,它盛於普通瓷壺中,出壺清香,入口厚而不沉柔而不膩,弄得我不知是奔小吃而去還是奔吃醋而去。有次我點了一個3塊錢的帶湯雲吞,吃一口便往湯裏倒一回醋,白湯瞬間成了黑湯——跟趙本山小品《不差錢》中“吃鹵不要錢”的原理一樣,吃醋也不要錢。末了我意猶未盡,將餘下的醋通通倒入,足有半碗,一飲而盡……待到放下碗才發覺店主正衝我不滿地斜視著,而店小妹站一旁哧哧偷笑。

我想我是不可救藥地愛上小店之醋了,我屢次有意無意地套問店主人醋從何來,什麽牌子,為啥附近大小商場的白醋陳醋蘋果醋都不是這個味道?得到的回答無非是虛晃一槍避重就輕的“家鄉醋啦”、“土特產啦”,有回被我逼急了,那老家夥連“商業秘密”、“商品專利”的話都堂皇出籠。時而我又趁老家夥不在厚著臉皮向小妹討要乃至高價購買,說我回去大誇大讚後母親也想嚐嚐這醋兒的鮮,怎奈老家夥料事如神,早就做好小妹的安全保密教育工作了,我圖謀不成,反被小妹將了一軍:“你要為我的飯碗考慮呀。”

本著麵子主義精神,往後的日子我不再專程到4公裏外享用沙縣小吃了,僅偶爾路過或想看看小妹或實在上了醋癮會去,去後稟性難移,仍冒著被店老板斜視和被店小妹偷笑的“危險”大膽加醋,唯一的改變是我隻管吃,吃完走人,不再向老板和小妹打聽醋的前塵後事來龍去脈……轉眼到了秋風乍起的一天,我手插褲兜哼著《兩隻蝴蝶》的曲兒下班回家,到了樓梯口才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亭亭玉立,我抽風似的招手大喊:“嘿,小妹!”

“嗨,你好!”

“你送貨到這?”我看了看她身後的自行車。

“我——找你。”

“找我?你怎知我住這的?”

“怎麽,隻許你大老遠跑去吃雲吞,就不許我跟蹤你一回呀。”

“嗬嗬……”我捎捎後腦勺笑了笑。

“給,這箱東西送你了。”她從自行車上卸下一箱子。

“什麽東西?可別賣我關子。”

“就要賣你關子!”她俏皮一笑:“你打開看看就知了,再見!”說罷她不由分說地揚長而去,留我一個久久呆立風中。

我蹲下身慢慢打開箱子,裏頭是12瓶久違了的“家鄉醋”,還附了張紙條,我心怦怦地將其展開:

“你好,很高興在暑假裏認識你這麽一個有趣的朋友。說實話,剛開始我對你的貪吃相、對你的不懂規矩有點厭煩,但後來又被你的率真和你對母親的孝心所感動。我是廈門大學藝術學院的一名學生,暑假裏到你們潮汕體驗生活來著。明天我就要返校了,如果你心靈受創的話,12瓶醋算我臨別時對你心靈的補償;如果你心靈並無受創,就當是孝敬你母親的禮品吧。對了,小吃店的主人是我爸,以後不許你叫他‘老家夥’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