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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人生廿九,我雲遊四方。

第一次,我身穿西褲配牛仔上衣腳著男士高跟鞋頭戴氈帽,打東門出遊。我順著布拉馬普特拉河飄到孟加拉灣,然後爬上一小島;再然後,路遇一皮包骨模樣的退休老農,拖著一熊皮製的帶定滑輪的行旅箱,步履維艱。

我上前問道:“大爺先生,你從何而來,要到哪去啊?”

“從去處來,要到來處去。”

“我用車送你一程?”

“不,真正的人生之路不靠搭便車,必須身體力行,正如飯必須自己吃,老婆要自己親。”

“Good!好高深的理論。你這箱裏不藏鴉片吧?”

“不,是一種叫‘希望’的種子,每走百米我便拋一顆。”

“照你這種走法,你每天也就拋它個三二十顆,何不一次扔了算,落得個輕鬆自在嘛。”

“年輕人,你的理想能一次性全實現嗎?‘希望’拋光之日,即是老漢我駕崩之期啊。”

人能不老麽?

第二次,我穿綠背心綠短褲戴綠帽子兼綠太陽鏡,赤腳,由南門出遊。我趟過恒河,登上德幹高原,不覺來到國際綠十字會會館,我去看望一位剛動完手術的姑娘,她十四歲,本應是名生機勃勃的中學生,然而手若枯枝麵如落葉的她不是。我送了她一箱方便麵,她遂啃了起來,臉色和方便麵一般難看。

“為何病得如此嚴重?”我問。

“功課太,太,太多,操勞,過度。”

“為啥這麽刻苦?”

“為了將來能,能實現,現代化,為祖國的昌,盛,和人,人民的,幸福貢獻出,自己的,的力,的力量。”

停了會,大概見護士離去了,她又對我補充道:“噓,其實就是為了將來找份好差事混它個百八十萬的過上魚翅燕窩的日子那才夠勁哩。”

人能否不病?

第三次,時逢沙塵又起,我一身阿拉伯人裝扮,自西門而出。我路經新德裏,抵達塔爾沙漠。沙漠無限好,隻是沒有水,幸得背包裏存有國產的達摩啤酒和達多可樂,我潤了潤喉,正想對著浩瀚廣漠大歌一曲《Only you》,豈料被一隊送葬人馬的哀樂擾亂了,我白了白眼瞧了瞧:來頭不小哇!一口水晶棺材(規格:8m×4m×2m)由八匹披金戴銀的駱駝抬著,鼓樂手非帥哥即靚女,單說那把小提琴吧,3600K鍍金的!該場麵較淨飯王他爹爹死的排場尚離奇,我務必問問去。

為首的係一婦人,也係現場唯一掉淚的人,想必就是死者來不及帶走的、留存人間的未亡人了。

“人死焉能複生?望你節哀。”

“汝有所不知,此乃我們這的風俗,婦道人家若沒有在丈夫死後痛哭的話,會以‘謀殺親夫’的罪名遭起訴的。”她勉強答應。

“鄙人自東土釋迦國而來,所見葬禮無數,但像今天這樣隆重的,恐屬亞洲第一家哩。”

“汝聽說過紙幣燒飯乎?”

“熟讀地理的同學都知道,新德裏產麻,出了個‘黃麻大亨’名叫紙幣燒飯。”

“他正是奴家躺在裏邊的亡夫呀。”

“哦,如此,但以他的資曆,到任意國家買個高級幹部混混皆不成問題,又何苦終老荒漠呢?”

“唉,奴亦曾就此相勸,然亨曰,今各國編製過寬,連主席都分出七八個,權力不集中,當了有啥用途哉?況且,低級幹部管群眾鬥毆、高級幹部管低級幹部鬥毆而已,焉有俺們紡麻織布放高利貸詐剩餘價值之樂融融舒舒服服哉?”

人可以不死嗎?

十三

我厭倦了老、病、死,我必須煉就一種百病不侵、長生不老的本領,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這回我由北門出發,路上所見之人皆麻木的軀殼,毫無靈氣,他們有的為二兩花生吵架,有的耍酒瘋當街罵娘,有的到處跟人說他是上帝,有的在火災現場興致勃勃地烤雞翅……我想,難道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生活?一天這樣過,一年這樣過,一輩子這樣過?眼前一切足令我頭昏腦脹了,我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衝上珠穆朗瑪。在海拔8848米高的地方我得以清醒,一想要糟!我忘帶收音機和青稞麵了,連張草席都沒有,今晚咋過?望著眼前白茫茫的一切,我冷得雙腿發顫,這一顫,尿就出來了……“誰在我頭上拉尿?”從我腳底下傳出的聲音。

我畢竟是見過世麵的,我有條不紊地關上褲門拉鏈,從容應道:“是我,釋迦牟尼,淨飯他兒子,未來的如來佛祖。你又是誰?”

“哦,幸會,我是世界上最高大最威猛的山神,叫瑪朗穆珠。”聲音自下而上,頗似悶雷。

“真對不起,你的發型實在太靚了,我忍不住撒了一泡。”

“沒關係,反正長期營養不良,毛色才如此蒼白,你來加點養分也是對的。”

我鬆了口氣,“你打這住多久啦?”

“這個,我也不曉得了,隻記得小時候飼養過恐龍;年輕時代跟有巢氏一同搞過房地產;壯年時有個人頭蛇身的人妖纏著我要石頭,我問她叫啥她說叫女媧,我問她要石頭幹嗎她說要補天,我一聽惱了,心想如今這地球活像蒸籠裏的狗不理,憋得慌,老天爺開個窗口也是應該的,好讓地球呼吸新鮮空氣嘛!不想那人妖偏要將好好的天窗來堵截,誠氣煞我也!”

“你給她石頭了嗎?”

“當然不給,我深知環保的重要性,她要我以每公斤5歐元的批發價售出,我不中她的美妖計,始終堅持8歐元的零售價不放,結果她買不起,溜了。”

“可我看過曆史教科書,末了她不照樣把天補了嗎?”

“甭提了,她回家後找不著啤酒,遂氣得喝了整桶整桶的豆腐,那豆腐渣在其膽囊處與膽汁發生化合反應,生成了大塊大塊的膽結石,她再往天上那麽一吐——就算補天了,你說這豆腐渣工程它能補得牢麽?”

“補不牢亦好,咱們的地球才不至於憋死。”我歎了口氣,曰:“那麽,請問,見多識廣的瑪朗穆珠同誌,我這些天一直在研究老苦、病苦、死苦的問題,請問如何方能脫離苦海?”

瑪朗穆珠留給我四個字:“出——家——修——行。”此時,我發覺自己躺在席夢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