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許騎馬，不準坐轎
“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過，我們要勇敢戰鬥，不怕犧牲、不怕疲勞和連續作戰——來，開飯！”說這話的是中文係主任朱向東，此君身材不高，卻長得一身膘肉，不像教書的，倒像個殺豬的。
與之同飯桌的陳、林、張三位教授就沒那麽好運了，一個瘦過一個，仿佛自小吸鴉片煙長大的。此刻大家夥雙目瞪得滾圓，一聽那“開飯”之聲，即刻動手。
高手競技，畢竟強中更有強中手，先下手為強，三位教授的筷子剛剛出籠，朱主任已將埋伏在豆芽菜深處的一塊豬肉塞入口中，而後其筷子又如鸕鶿般飛出，趕在三教授之前上翻下撬左剔右挑，瞬間夾起第2塊獵物。這下三教授慌了神，坐在朱主任對麵的戴著眼鏡的林教授坐不住了，他盯著眼前僅有的兩盤菜——豆芽炒肉、炸花生，若有所指地說道：
“毛主席他老人家還說，一切為群眾的工作都要從群眾的需要出發，而不是從任何良好的個人願望出發。”
一旁的老陳、老張也附和道：“說的是，說的是。”
朱主任大咽一口，讚道：“瞧瞧，咱老林覺悟就是高，吃飯不忘毛主席喲，來，大家夾菜！”話音剛落，朱主任已嚼起第3塊肉，而第4塊也服服帖帖地拜倒在他的筷下。
“我說，朱主任，”林教授滿臉烏雲地說：“剛才毛主席說的其實是你！”
朱主任：“我？”
林教授：“就是你！”
“行，行，你說你說，來來，邊吃邊說。”朱主任已感覺來者不善。
陳、張二人麵麵相覷。
林教授：“咱四人合夥同桌，都吃一個月了，你是領導，我們仨就是群眾。本來群眾應該尊重領導，但你這領導吃飯沒從我們群眾的需要出發，隻從你良好的個人願望出發——這就是不聽毛主席的話！”
朱主任緊張起來，壓低嗓門說道：“這話可不能亂吹！……你倒是說說看，你們群眾有啥需要？”
林教授：“很簡單，每人每餐至少，至少吃一塊肉！”
朱主任：“嗬嗬嗬嗬……好你個老林，那麽請問，我良好的個人願望又是個啥？”
林教授：“你個人的願望，就是自己獨吞所有的肉！你看看，開學到現在，我們群眾都瘦成白骨精了！”
陳、張二位見苗頭不對，忙勸道：“嗨，沒肉還有菜嘛，吃菜吃菜。要發揚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嘛。”
朱主任放下筷子，強裝領導者笑臉：“你們別插話。偉大領袖毛主席說了，有問題當麵提，這很好，咱歡迎老林再講。”
林教授一發不可收拾，旁若無人——此刻，全校師生都在低頭吃飯，黑壓壓的一大片，他吊高嗓門如朗誦詩歌般繼續說道：“啊——老朱老朱，你吃得像頭豬！”
朱主任：“你——”
周圍師生一陣哄笑，開始斜著眼睛看熱鬧。
“跟你合夥這個把月呀，我心靈上受夠了，我的肉體也‘瘦’夠了，我再忍你我就不是教授成野獸了！”林教授拍桌站了起來，朝大家拱手喊道：“各位同仁、各位同學，我，林崇文，今天就要跟麵前這頭老豬劃清界限，約法三章！”
“哪三章啊？”人堆裏又一陣哄笑，有人這樣問道。當著眾人朱主任不好發作，唯有保持風度，埋頭苦吃。陳、張二位仍麵麵相覷。
“第一，要均肉到人，人人有份，份份相等。嚴禁朱主任利用官威、夾菜快速、吃相敗壞之便一人獨享！具體說來，若有四塊肉則每人一塊，若有五塊也要用刀片把餘下一塊平均分成四等分。”
“哈哈哈哈哈……第二呢？”人堆裏又起哄聲。此時朱主任臉色之黑，賽過了林教授。
“第二，要使用公筷，或分而食之。嚴禁朱主任用筷子在菜肴中來回不停地上下翻動，把公共菜盆當作他個人洗筷子的場所！同誌們呐，你們不知道這個朱主任啊，他每夾一下菜不像我們一擊就中一夾就起，他要用筷子反反複複至少擺弄三五個回合，每次都唯恐夾得太少，每一夾都想把自己吃成頭黑山野豬——我們冤啊！開學到現在才一個月，陳教授、張教授和我三人都不幸染上了朱主任的乙肝病毒；他老朱哪天要上了妓院，我等恐怕要中梅毒嘍。”
“哈哈哈哈哈……還有約法第三章呢，林教授？”周圍師生們笑得拿不起飯筷。
“這第三嘛，‘隻許騎馬，不準坐轎’！”
“什麽叫‘隻許騎馬，不準坐轎’？”老林聽得出，這是他一個得意門生的聲音。而此刻朱主任雙手攤在桌沿上，腦袋耷拉著。
“所謂‘隻許騎馬，不準坐轎’啊，是針對夾花生米而言的，”見眾人捧場，老林得意起來，就差搖頭擺尾了：“騎馬者，立著筷子一顆一顆地夾也；坐轎者，橫著筷子，一夾就是三四五六顆也。這一個月來，朱主任動不動就擺封建地主老財的架子，屢屢坐轎；我等卻本著革命群眾的人道主義，每次都自覺騎馬……綜上，鑒於老朱強搶豬肉、亂洗筷子、橫掃花生，大家評評理，不對這種人約法三章，我們對誰約法三章？馬克思正看著我們正昂首闊步邁向共產主義，但眼前老朱吃飯風格如此蠻橫，還像個大學堂的主任嗎？還對得住馬克思他老人家嗎？還——”
“還你媽個頭！哪有下級教訓上級的？”朱主任一舉將桌子掀翻，乒乒乓乓，菜湯稀粥頓時沾了林教授一身，陳、張二教授嚇得臉色鐵青，直往外退出數步。
“對不起馬克思你還有理了？！”老林不顧身上汙漬，三下五除二照朱主任尊嘴就是猛地一拳——伴隨一聲“嘎嘣”，老朱一個踉蹌，滿嘴是血。
“哎喲，你個不知好歹的王八蛋！”事情到這份上，朱主任兩眼紅似燈籠，張牙舞爪“啊”地一聲徑奔老林，老林也不是省油的燈，就地取材操起板凳迎了上去，兩人遂劈哩叭啦難解難分，打得鍋碗瓢盆乒乓作響。隨後又有許多支持朱主任的師生和許多支持林教授的師生介入吵打，這兩大派群打得觀眾嗚哇嗚哇呐喊熱情空前高漲，打得文明盡失斯文不再……20世紀70年代，北京某大學飯堂，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