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偉業

華偉業低著頭走出某公司的大門——他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應聘失敗了。

中專畢業近兩年,華偉業不知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陰暗潮濕的出租屋、零散在地板上的報紙、上百封熱情懇切的求職信、上百份厚實的複印件……這些東西就像天上的繁星,遍布在華偉業的腦海裏,一閃一閃的,閃得他隱隱作痛。是的,時間是偉大的,它能在一片片希望的田野上播下一顆顆名叫失望的種子,它已令華偉業這個“優秀畢業生”漸漸麻木了。

兩年前,偉業還在學校裏信誓旦旦,說什麽畢業後一個月內找份好工作“發跡”;一年內實現經濟“發達”;兩年後娶個媳婦“發家”;三年後把鄉下的父母接到城市來“發福”。而今,他覺得當初的想法可笑之至,有關“發”的詞條已在他的大腦全盤刪除。

兩年來,他學會了在麵試人跟前戴上微笑的麵具、表演著吹噓拍馬的把戲。他曾像一頭廉價的牛,在所謂的試用期內埋頭苦幹、任人差遣,然後在試用期滿的那天被炒出門;也曾向一些職介單位交了成百上千的“手續費”,結果對方人去樓空;還曾撕開臉皮站在書城門口,高舉一塊寫著“家教”的招牌……偉業想了想,這些年能挺過來也不容易,儼然大熱天一個人坐在大火爐旁邊打禪,口念“阿彌陀佛”。

偉業之所以在希望的田野上屢屢摔跤,倒不是因為他素質低下——在校他是學生會副主席,參加過各項文體活動並得獎許多,是當屆“十大優秀畢業生”之一呢;也不是因為所學專業冷門——他學的是會計,報紙上半塊豆腐大小的“誠聘會計”便引得數百人報名;更不因為他業務能力差——他擁有計算機高級、珠算能手五級、英語五級等常人不備的證件。說到底,都是“中專”文憑惹的禍!蓋高級文憑簡直就是貴婦人出席宴會的盛裝,隻有穿上它,方能在宴會上大甩裙擺,而沒有了它,就通通得靠邊站,哪怕你是位扭秧歌的好手。

“什麽是城市?城市就是連掃地、洗碗的家夥都是大學生!”華偉業想著想著,決定混張假文憑算了。伊始,他覺得這種想法可恥異常,好比古代女子不小心觸了男人的手,但轉念一想:《圍城》裏頭,那個不學無術的方鴻漸“博士”,身揣著“克萊登大學”的假文憑,不照樣當上教授了麽?而我華某人術業有專攻,並非不學無術之徒呀!孔乙己他老人家“竊書不能算偷”,如今我弄張假文憑應付應付就能算偷麽?

事情進行得順利,他在書城門口結識了一個“東南亞證券公司”的麻子,三兩天內便以600元的“市價”成交,他得到的是“廣東商學院”會計專業的本科畢業證。

文憑到手,如同吃了定心丸,華偉業一本正經地在人才市場衝鋒陷陣,憑著他的經驗豐富與悟性高超,他一路過關斬將,很快便殺入A公司會計招聘會的“決賽圈”。

他的對手是一位樸素端莊的女大專生,通過這幾天的麵試,人事經理對華偉業跟女大專生都挺滿意的,因為兩人的業務能力都過硬,且情商都較高……然而結局終如偉業所料,末次麵試時,人事經理亮出了殺手鐧:比文憑。

推開A公司的玻璃大門,偉業深深吸了一口從未有過的新鮮空氣,想自己兩年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終究捧得今天這甜葡萄,又未免感慨萬千,此刻他才真正體會到“瞞天過海”的厲害,要不三十六計咋將它置首了呢?

就在華偉業扭動脖子耷拉雙手放鬆身心的當兒,他發現樓角縮著一個半生不熟的身影——沒錯,是那位樸素端莊的對手!此刻的她蹲坐在梯坎上,正一邊啃著饅頭,一邊注視著報紙上的“求職通”呢。興許觸景生情,興許良心發現,總之,有股無形的力量激起了偉業體內的某種潛能,使得他不由自主地、不由分說地把個樸素端莊的她拉回A公司的人事經理室,然後當著那位呆頭呆腦的經理的麵,將那紙罪該萬死的“廣東商學院”的本科證書撕個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