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求半觀2

3、

把求半觀用詩歌透徹地表達出來的人要算李密庵,他在“半半歌”裏寫道:

看破浮生過半,

半之受用無邊。

半中歲月盡幽閑,

半裏乾坤寬展。

半郭半鄉村舍,

半山半水田園;

半耕半讀半經廛;

半士半姻民眷;

半雅半粗器具,

半華半實庭軒;

衾裳半素半輕鮮,

肴饌半豐半儉;

童仆半能半拙;

妻兒半樸半賢;

……

字裏行間,悠閑從容,如此的生活觀,自然不會有迷惘,隻會是快樂而充實。如今的人都在說:“我忙得連坐下來給母親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了”,日子過得象張拉滿了弓,繃得人無法承受。於是,我們身邊有人患上了焦慮症,有人出現了“亞健康”。

其實,這弓是你自己要這麽拉緊的,你生活中的焦慮是你自己尋來的。如果你領悟了生命的真諦,你擁有了求半的智慧,你就會把這張弓鬆弛一半,就不但會有時間給母親打電話,還有許多閑時來陪母親聊聊天,陪妻子散散步,陪兒子逛逛公園。因為求半的智者明白:

人生的目的,是要讓自己生活得愉快、舒心,其他名、利,隻能是一種點綴。可是,非常不幸,許多人把人生的目的顛倒了,把追名逐利作為目的,一生又那來愉快、舒心可言?智者有言:比田園大的有山川,比山川大的有海洋,比海洋大的有藍天,而在人的心裏麵,藍天就占去了那麽一點點。世上再沒有比人心更大的東西,而人心有多大,名、利就有多大,都是沒有邊際的。一個人若不是將名利用來作為生活的點綴,作為飯桌上的一碟兒配菜來品嚐,隻為擁有名利而去爭占名利,把名利當著主食來飽餐,必然是會紅了眼睛在名利場上終日鏖戰,不但沒時間給老母一個電話,連自己的生活也沒有了。其實這人一切隻在虛幻中,看似光輝耀眼,卻不過是站在鎂光燈下的一瞬間,一但燈光離去,留下的隻是空無與暗淡。

求半觀作為一種利己不傷他人的智,既不是軟弱,也不是逃避,而是一種實際的人生,人生實際的夢,是一種對人生透悟之後大膽的直視。“看破浮生”,抱著“半佛半神仙”的心情:

姓字半藏半顯。

一半還之天地,

讓將一半人間。

半思後代與滄田,

半想閻羅怎見。

飲酒半酣正好,

花開半時偏妍。

半帆張扇名翻顛,

馬放半韁穩便。

半少卻饒滋味,

半多反厭糾纏。

百年苦樂半相參,

會占便宜隻半。”

圓圓的夢是不可能存在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隻會是徒勞,隻會是痛苦。與其在虛幻中洋洋得意一時,不如在實在中甜甜蜜蜜一生。陶淵明不能為五鬥米折腰,終是過著普通農夫的生活。這“不能為”,即不願為、不屑為、為了不好、為了會給自己添麻煩等意。陶淵明與李密庵,就是在這“為”與“不為”之間找到一種利己的完美的統一。這統一便是凡事總有另一半,為此也就用不著要知其不可為而為,苦苦地爭那一半,而損傷了自身的完整。

我們完全可以想象:2500多年前的孔夫子,為了再現“禮樂征伐自天子出”的西周盛世,進而實現他一心向往的“大同”理想,從35歲開始,去做了齊國貴族高昭子的家臣,直到51歲時,任魯國中都宰(今汶上西地方官),52歲時由中都宰提升為魯國司空、大司寇,54歲時,受季桓子委托,攝行相事。孔子做了三年官,到55歲時,終因魯國君臣接受了齊國所贈的俊馬美女,整日迷戀聲色而大失所望,於是棄官離魯。若是陶淵明,肯定會一去鄉裏間,種菊在南山,而孔夫子卻不甘心,帶領眾弟子,列國去周遊,渴望另尋施展才能的機會。然而,一連走訪了“七十餘君”,終無所遇,最後隻好回到魯國,一麵教學,一麵整理《詩》、《書》,訂《禮》、《樂》,修《春秋》,寢疾7日,齎誌而歿。可以說,就個人的生活境遇而言,孔夫子的一生是很少歡樂的。究其原因,也就是孔夫子的希望脫離現實,渴求並且執著於不可為之事而要去為之。

所以,求半智的理想的人物:應屬追求生前生後名,卻不去強求;在用功中不忘生活的享受,在享受生活中不忘了去用功;追求財富可以竭盡全力,卻不可以為了財富而敗壞了自己的聲譽;對音樂非常喜愛甚至癡迷,卻怎麽也達不到登台演唱的水平,更不可能搞一場個人的演唱會;喜歡冒險和刺激,終不會弄得真有危險和被刺激了身心;學識算得廣博,卻不能稱家尊師;書也常讀讀,但卻不去入迷傷神;文章也寫一寫,但並不去為發表苦惱;也常常幫助人,卻不能對自己有很大的損傷;也渴望有一個最漂亮的老婆,但實在找不到時也能將就……求半觀者認為,隻有這樣——名聲半隱半顯,經濟半緊半鬆,工作半勞半逸,生活半喜半憂,運氣半好半壞——能適應這“半”的人,才是幸福的人;能追求這“半”的人,才可稱是智者。適應這“半”的人,精神是快樂的,凡事能逢凶化吉,事事都能如願以償;追求這“半”的人,將一生無憂無慮,充滿歡樂,想辦的事總是成功(原因是想辦的都是能辦到的)。

從對生存矛盾的透視來看,求半智是功勞顯赫的。求半智神奇的自我保護功能,就在於它是正視自然、正視社會、正視自我,它沒有回避什麽,得到的幸福也是本本真真、安安穩穩的。人生詭奇無常,因此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之說。對這種“無常”的現象,求半智者有深透的體會。當自己春風得意、百事順遂時,會提醒自己:“福無雙至”,“禍福相生”,“福兮禍之所倚”。當自己陷入憂苦的生活中,喪失了奮鬥勇氣時,又地勸慰自己:“禍兮福之所伏”(老子《道德經》),“山重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當人曆經滄桑,對現實社會種種不平的現象極表不滿,憤慨異常時,又會繼續勉勵自己:“禍福由己”(《孟子·公孫醜上》)。這些欲進卻退、盈不可久、禍福無門的提示,在於強調凡事既不太過,又不太及的求半的智。

求半智者在對人的態度上,既不阿諛又不輕視,強調友愛;在社交方麵,既不傲慢又不卑屈,強調誠實;在處事方麵,既不粗魯也不怯懦,強調勇敢;在用錢方麵,既不浪費也不吝嗇,強調慷慨。

很明顯,求半觀告訴我們,遇事需抱一顆平常心,不貪婪,有節製,能適度,這才能安享人生,幸福度日萬年長。

事實上,隻有自身是我們自己的。一個人,除了我們自身以外,什麽是可以永伴左右的?金錢?權力?亦或是身份地位?昨天,我們還在為手中緊握的權力不可一世,今天,我們就已經在權力的驟失中痛不欲生了;現在,他還隻是一個被別人唾棄為窮酸鬼的喪魂落魄之人,將來,就可能有人奴顏婢膝、俯首帖耳地跪拜在他的麵前……“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人類最大的缺點就在於對真實和虛假的混淆。宇宙仿佛是一列行進中的快車,在地球這節車廂裏,我們不停地上上下下。為了讓我們的旅程更盎然,我們用彩筆繪製了無數虛擬的符號,並把它們分類排列。

於是,在這飛馳的車廂中,人類自古至今從未改變過的遊戲就這樣開始了,每個人都在為擠進那最華麗的畫麵躍躍欲試……漸漸地,我們有些迷惑了,究竟是我們繪製了畫麵,還是畫麵產生了我們?管它呢,既然人人都在摩拳擦掌,我們姑且就當它是真實的吧。於是,我們全身心地投入了,在那一次次地悲悲喜喜、沉沉浮浮之中,我們徹底成了那些符號的奴仆。

一朵鮮花悄然凋謝,一隻野兔落入虎口,我們說這是自然規律,不必歎息。然而一位病人承受疾病,一位政客在爭名奪利中或脫穎而出或敗下陣來,我們卻能生發出連篇累牘的生死興衰之感。為什麽?因為我們自認為比花鳥蟲魚高貴。

高貴的人類並不快樂,低賤的花鳥蟲魚卻悠然自得。對世界來說,多一個高貴的人或少一個高貴的人,與多一條小蟲或少一條小蟲沒有任何區別。你功高蓋世也好,富甲天下也好,寂寂寥寥也好,一貧如洗也好,都隻是一個你。明明有些暴露欲,卻偏說自己是為藝術獻身;明明所作所為,隻為爭名奪利,卻偏說是為他人造福!

既然青鬆可以承受大雪,公雞可以互相爭鬥,人為什麽就不可以承受疾病、爭名奪利?生活本身就是為了生活,任何生存狀態都有它的苦,也都有它的樂。無論是誰,一旦把自己看得比別人重要多少或低賤多少,樂也成了苦。隻有懷一顆平常坦**心去做人做事,苦也就是樂。象陶淵明那樣,縱然酒也喝不夠,還是能隨時享用快樂。

在茫茫宇宙中,地球不過隻微小的如一粒塵砂,更何況地球上渺小如螻蟻般的你我?在遙遠的時間長河裏,人類充其量隻幼小如學步的孩童,更何況飛逝如彗星一般的你我。如果我們真的該有所珍惜的話,就珍惜生命吧,至於富貴名利,恐怕要算宇宙間最無價值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