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求半觀1

我們誰也無法否認:智隨時都在影響我們的行動,有時甚至還是決定性的影響。這是因為,我們每一方麵的智慧,都有使自己化解成為行動的傾向。某方麵智的萌芽,實際上是某方麵行動走向成功的開始,或者說,是某方麵幸福獲得的開始。智是促使我們成功事業和獲得幸福的一種力量,因此我們要開啟我們的“智”,要懂得開智的藝術。

古語曰:“授人以魚,供一飯之需;教人以漁,則終生受用無窮。”這於“爭名”、“逐利”手段的教育是相宜的,至於“開智”的藝術,更重要的則是對“智者觀”的理解、透悟。我們這裏講的“開智”,為的就是讓我們來欣賞古之“智者”的人生觀,在欣賞之餘形成自己的觀點,進而融入自己的生活,使自己能夠生活得更幸福些,快樂一些,有意義一些。

智與愚是相對的,含有智慧、才智、聰明等意義。如“智者不惑”(《論語·憲問》),“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論語·為政》),“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智也”(《論語·為政》)。

智又是與人的認識能力相等的,隻有當人的認識與客觀事物吻合,才可稱為“智”。如:“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荀子·正名》),“智,明也。”(《墨子·經上》),即當人的認識正確而詳明,才可以謂之“智”。

開智之說,早在先秦諸子時期,即有這類思想的萌芽。戰國時的教育專著《學記》裏,已有“建國啟民,教學為先”的提法,認為教學育才、開啟民智,是為君者首要的大事。近人嚴複、康有為、梁啟超、魯迅等,麵對列強的“虎視鷹瞵”,而統治當局又頑固地推行愚民政策,也都曾大聲疾呼:必須“開發民智”,國家民族才得以“自強”。

由此可見,把“開智”與強國聯係起來的說法,古已有之,本文不再贅述。本文將“開智”與生存聯係起來,即是將“開智”作為生存幸福追求的根本,來展開種種相關看法。

作為生存幸福的智,前提是不損傷他人。因為從生存智的角度來講,損傷他人便是損傷自己,這與生存的智謀,先求保存自己,再求更大限度地發展自己的原則是相背悖的。有利於自己而又不損傷別人,這是生存智的最低層次;在利己中利人,是生存智的中等層次;在利人中利己,屬生存智的高等層次。

我們中國的讀書人,向來有“貧則獨善其身,富則兼善天下”的觀點,世上各人,總是根據自身條件進行取舍。但對生存價值高等層次的追求,總是讀書人向往和努力的方向。從古至今,每一個追求上進,追求理想的讀書人,都在朝“在利人中利己”努力。

1、

求半觀——一種典型的以利己不傷人為主的生存觀。作為一種典型的以利己不傷人為主的生存觀,求半觀認為:人的渴望是不朽的,而滿足則是可憐的有限。

就生命而言,每一個存在都在努力保存自己,渴望永久保存在這無限的時間裏,縱然是一個在別人看來是十分渺小的人,你也沒有辦法使他相信他是不存在的,即:沒有任何力量能夠迫使單個人的意識承認意識自體的絕滅。

我不願意死,我渴望我能一直活著,並且不斷地發展自我,超越他人,直到我成為世界之最。這是每個人童年時期的想法,是非常普通也非常普遍的想法,其正確性是不容置疑的。這種想法,有的人保持了一生,他永遠處在童年期,結果他往往會做出很大的成就來;有的人的這種想法很快在無情的現實中破滅了,隻希望存在、發展,不求超越,結果他的事業就在這一天停止不前了;還有的人,僅希望存在,甚至不敢去奢求發展,結果他就一步步退縮,很快就退進了墳墓裏。

隻有渴望自我發展的人,才稱得上是生活中的活人;隻有渴望超越他人的人,才稱得上是幹事業的活人。渴望自我發展之於人,是永恒的,人在渴望就在。這永恒的渴望就是人對自我發展的起碼欲求。

一個人,愛另外的人,他便希望自己能夠在他身上得到永恒。一個人愛所有的人,便是偉人或聖人。隻愛自己的人,是為人所不恥的人,愛人與被人愛,總是成正比的。人們常推斷別的的末日,卻沒有人來推斷自己的末日,這便是單個人自我發展的渴望所至。這是人的最偉大之處,也是人的最渺小之處。

人總是要去想自己的未來,而且總是將自己朝好的方向去想;人人都相信自己的明天會比今天好,未來會比現在好。這些想法說出口來,便產生了對人最美好的祝詞,如:

萬事如意、事事稱心、長命百歲、萬歲萬萬歲、青春長駐、永垂不朽、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等等。

這些,都是人——這個世上萬物之靈的一個個圓圓的夢。正是為了尋找這些夢,人作為地球上所有生物的帝王,所有物資的占有者,其身心還是在遭受著極度摧折的痛苦。也正是為了尋找這些夢,人作為最具智慧和最富有情感的動物,作為最仁慈而又最殘酷的靈獸,其身心卻能得到莫大的幸福與慰藉。

在求半觀看來,幸福本身就是一個圓圓的夢。“福音,備也。備者,百順之名也。無所不順者謂之備”(《劄記·祭統篇》)。在現實人生中,要達到“無所不順”,在短暫的時間裏或者可能;在人的一生中,由於複雜的境遇、多變的人心等因素的影響,是絕對不可能的。有俗話說:人的一生是三起三伏不到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一個人,如果不是有曆史的聯想力和一定的悟性,三十歲之前,很難體會到這一點,但當他到了“知命”之年,或者更後一些,在他的生命快到盡頭時,對這個問題會理解就會比較透徹。這時,他會驚訝地發現:許多原來根本不起眼的人,如今竟然成了名人;而早先的一些風流人物,卻變得連狗屎都不如。於是,人們就會生出非常扇情的感歎:命運啊,真會捉弄人!

實際上,一個人隻要有心,熱愛生活,多看看周圍的人,特別是上點年紀的人,問問他們走過來的路;讀點人物傳記,了解一些人的他人的人生經曆,就能早一點明白:並不是命運捉弄了人,而是人遭踏了自己的好運。無論是何種“命運”的人,當他走完一生時,所有的“禍”與“福”,都是他自己“掙”來的,或者說他自己“找”來的。

我們生活在一條長長的因果鏈條中,有的“因為”完全由不得你自己,我們便稱之為“命”;有的“因為”是你自己的原因,我們便稱之為“運”。一個人的“命運”便這麽產生出來……所以,你隻要把握好“運”,做好你自己能做的事,怎麽差的“命”都擊不倒你,站起來對於你來說,隻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許多風光絕頂的人,都曾平凡、普通過,他們不斷地努力,經曆了那麽多坎坷,這才爬上“絕頂”。而不少風光絕頂的人,一旦掉下來,又是這麽平凡、普通。這是個很有趣,也很有意義的現象。智者不是看看他們熱熱鬧鬧上上下下的故事就完事,而是從他們上上下下的故事中去尋找那絕對存在的原因。

人之不同,各如其麵,張三之所以會上去,李四之所以會下來,上上下下,都有不同的原因,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能上去,是做對了;他又下來了,是犯了錯。在若大的人世上,是找不出一個完人來的。

也正因為人無完人,“圓圓的夢”,“無所不順”的人生籍遇,在人世中是不存在的。也正因為人無完人,我們才需要多讀些書,多學些前人、別人、智人的經驗,使自己在人世中多一些對,少一些錯。

2、

讀書可以讓人向完美靠近,但終是不能成為完美;對真、善、美不懈地追求,可以讓人走在通往完美的大道上,但總是走不到終點。這是無奈的事,也是殘酷的事。因為人間無“圓”夢,人世間的智者在苦苦地思考人生之後,才在殘酷的現實中形成了自己的求半觀,並在這個觀念的深探中育出了求半智,在求半智中為自己的欲望尋覓到一個圓滿的歸宿,為自己的生活尋覓到一個幸福的家園。

陶淵明是個求半觀很好的例子。他曾經做過官,但沒有做過大官;他曾有過權力,但從不曾有很大的權力;他愛寫詩文,卻沒有寫得很多,在文學遺產上,就留下了本薄薄的詩集和三四篇零星的散文;他反抗塵世,但並不淪於徹底逃避人世,反將人世與他的七情六欲生活協調起來。他結廬於田園,寄情於山水,“采菊東蘺下,悠然見南山”;他日子過得艱辛冷淡,生活卻積極樂觀。

陶淵明41歲以前,還是渴望進取,渴望幹一番事業。他做過江州祭酒,做過劉裕幕下鎮軍參軍,當他在做彭澤令的時候,因不想“束帶”去見督郵,說了句“我豈能為五鬥米折腰向鄉裏小兒”!然後又一次辭官歸隱。這一次是真正地歸隱田園,再也沒有出來做官,有人就此說陶淵明不大喜歡做官,其實他隻是不喜歡做那種低眉順眼,每天逢場作戲的酬酢之官罷了。

陶淵明生活在封建宦官家庭,從小接受儒家思想的教育,有理想有追求。“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誌溢四海,騫翮思遠翥”《雜詩》。沒有快樂的事,心情也是歡快的。有超越四海的壯誌,期望展翅高飛。可見他是一個極富熱情和豪氣的人。他本也期望能在仕途中有所進取,在政治上有所作為,隻可惜“日月擲人去,有誌不獲騁”。門閥統治窒礙了他的思想,官場的周旋逢迎讓他反感。

然而,當時的官場就是如此,要做官就隻能逢場作戲,於是作為智者的陶淵明選擇了放棄。他放棄了所謂的“功名利祿”,走進另一個無限舒展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物質生活相對饋乏,但精神生活卻非常之豐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得到了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自由與舒展,他的精神世界邁向了另一個層次,實現了“人的覺醒”,這便是求半觀的智。

這求半觀的智,在陶淵明的把玩下,第一次使人類的智慧在寬容和嘲弄的精神中,在利己又不傷害他人的結局中,達到絕妙的成熟。這成熟,誠如一位大師所言:“能夠欣賞女人的嫵媚而不流於粗鄙,能夠喜好人生的快樂而不去過度,能夠察覺到人世間的成功與失敗的空虛而不噓唏,能夠生活於超越人生和脫離人生的境地而不孤寂,能夠看透人的醜惡而不去仇視他人。”正是這種智,使陶淵明的心靈得以升華,懷著“載欣載奔”的心情歸隱田園,在美麗樸實的自然中,生活得自由自在。

“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官場是樊籠,而“自然”才是他的理想天國。在這裏,雖然過得清貧,但無所束縛,不用絲毫的矯揉造作,正是他想要的生活。一生能夠“酣飲賦詩,一樂其誌”,“忘懷得失,以此自終”(《五柳先生傳》),成了他生活的渴望,以至他臨死的時候,還是那麽悠然自得,不慌不忙地留下幾篇自祭、自挽的妙文: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但恨在世時,飲酒恒不足” 《陶淵明·挽歌詩》。

在陶淵明看來,人有生必有死,即使死得早也不算短命。自己平生俯仰無愧怍,畢生遺憾隻在於家裏太窮,嗜酒不能常得。一種對人生與生死透徹的理解,淨化了對於死的恐懼,以通達和灑脫的態度,真實而從容地麵對死亡。陶淵明處之泰然於死,以微笑來麵對。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世上再沒有什麽可以讓他恐懼的了!

這不是矯飾的故作放達,也不是難以自拔的過度悲傷,而是一位智者對於生命與生活懷有深深的熱愛和眷戀。麵對死亡,回首平生,無憾、無疚、也無恨,感情真實、誠摯、平和,沒有半點虛矯之心、遊戲之態。這說明陶淵明已經進入到一種最大溫馨與和諧的境地,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再也難產生出一絲一毫的衝突,這便是求半智帶來的生存幸福感。

在這種溫馨與和諧的境地中:他撫琴,“但識琴中趣,何勞弦上聲?”他辭官,隻因不願為“五鬥米折腰”。他心地謙遜,卻又非常自負;他喜好朋友,卻又交友極慎。他就是這麽一個無憂無慮的、心地坦白的、凡事求半的智而幸福的鄉間老人,鄉間的詩人,人世上的智者。

就這樣,陶淵明離開了爭執、離開了衝突、離開了不適於自己的地方,來到能保存自己、關照自己的處所,由種種積極的、合理的人生態度,去獲得他所特有的能產生和諧與幸福的種種感覺,來照耀自己的整個人生。他的這種溫馨與和諧,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再沒有一個人,能超越過去。

從自身的保留與保護完整來看,陶淵明是人類最幸福的人當中的一個。他的幸福是在他的心裏的,是在他脫了世事的微笑中,遠遠超過了那些大名大利的帝王和商賈。由此可見,求半觀對自身生存幸福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