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直麵死亡3

5、

如果說人對死亡的焦慮是一個圓圈,那麽對命運的焦慮就是在這個圈子裏起作用。死亡對人的威脅就是絕對的,而命運對人的威脅卻是相對的。命中的生死、貧富和一切遭遇,之所以要以一個“運”字跟著,就是因為從單個的人來說,具體的遭遇有著很大的偶然性和不可預見性。

正如P·蒂利希博士所言:人們可以指出我們時間性存在的偶然性這個事實,即我們存在感動此時而非彼時,始於某一偶然時刻,止於某一偶然時刻,具有在質上與量上都是偶然性的諸多體驗。人們可以指出我們空間存在的偶然性(我們發現我們在此處而非彼處);指出我們自己和我們由觀察周圍世界的那個地點的偶然性;指出我們觀照的現實即我們的世界的偶然性。兩者(我們時間性存在的偶然性質與我們空間性存在的偶然性)也可以不是這樣而是別樣:這就是它們的偶然性與這偶然性產生出來的對於我們空間性存在的焦慮。

人們可以指出在原因上相互依賴的偶然性,其中,人隻是一部分,無論過去還是現在,這種偶然性都來自我們世界的變遷,來自我們自我深處那些隱匿的力量。偶然性並不意味著不受因果性製約,而隻是意味著那決定我們存在的原因沒有最終的必然性。這些原因是被給定的,不能按邏輯推導出來。

曾有這麽一件事情:一個十歲的小孩,在一次同哥哥騎車去郊外的旅途中出了禍事。不過他並沒有死,而且是完完整整地活了下來。

那天,他們把車子騎得飛快,在他們麵前,道路卻極窄,當他發現意外時,一切都已經晚了,根本來不及刹車。一大扇釘滿鋼釘的木板架橫在窄窄的道路中央,那是附近一個農場拆掉的,來不及搬走的廢料。當然,他並不知道,因為當時幾乎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他的車便重重地撞在正麵,一顆大鋼釘刺穿了他的頭顱。他的哥哥在後麵刹住了車,不過哥哥嚇壞了,不知所措……可不是嗎?我們在生活中不是常常要麵對突然而來的危機而恐懼和無奈嗎?當我們被窮困潦倒壓得喘不過氣來時,當我們看到終於尋到一線曦光又被烏雲吞噬時,當我們的命運被扼住了咽喉時……我們確實沒有絲毫辦法。我們被偶然地擲入整個因果關係的網罟。我們在每一刻都偶然地為這些關係所決定並在最後那一刻為他們所拋棄。

命運的這種偶然性和不可預見性便是命運的不可穿透的神秘圈。在這不可穿透的神秘圈中,人們總會有許多無法解決的悲愁苦難,也總有一些無法超解的惡行不義,當然也總會有狂喜、有歡樂和令人膜拜的善行,命運就站在我們遭遇和體驗這一切的後麵。當他站在悲觀苦難、惡行不義與偶然事故對於我們肉體和靈魂的存在之力所施加攻擊的後麵時,焦慮就會通過它們緊緊地攫住我們。

我們將如何才能擺脫命運對我們的威脅呢?宗教給我們揭示的“悲智雙修”襟懷,使我們能夠體悟到人間不幸苦難的集體性,進而了悟人類命運的共同性,得出人類必須借著同情共感相互結合,且隻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化解人間的不幸苦難。

大凡上世紀上半葉出生而又有過算命經驗的人都知道,那些“算命師”,總會千遍一律地重複著這樣一句話:小時候,你一定很苦……到了中年以後,時來運轉……這是一種集體性的苦難,不過是被“算命師”鑽了空子。讓去算命的人敬服地點著頭:可不是,我小時候確實苦。然而關心曆史的人就會知道,那一代人,又有誰小時候能不苦呢?

我們可以指責宗教其它方麵的虛偽性和欺騙性,但從這一點來說,他揭示了人擺脫不受命運威脅的途徑,這就是必須把自己置於集體之中。當然,這個集體外延可大可小,可以是團體,可以是國家,可以是整個人類。很明顯,他的外延越大,層次便越高,就越不容易受到命運的威脅。

搞橋梁工程的人都知道同濟大學校長李國豪那三本很有價值的科學專著,卻很少人知道,這三本專著是李老身陷陰暗的隔離室寫的。本來就在研究橋梁工程,突遭惡運(“文革”來了),卻不能一心去做自己的事。國家需要好的橋梁,入獄也要研究。不把自己置身於國家集體之中,實在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許多自以為有些小聰明的人,一聽到國家、集體這些個詞就嗤之以鼻,感到在新世紀來談這事有些可笑。殊不知,大的勇者,隻有心裏裝了這些詞才成其為勇,所謂怯於公戰勇於私鬥的“勇”,實際上是勇不了的。勇字的背後是需要精神來支撐的,這精神的底蘊便是一腔的正義,明確的目的,崇高的理想,否則勇是來不了氣的,結果便也沒有了勇。

至於來至於命運的威脅,要與命運的威脅來鬥爭,更是離不開“集體”、“國家”及至“人類”、“世界”這些詞兒。

宗教了悟人類命運的共同性,尋到了耶穌的“受難”精神。勇者了悟人類命運的共同性,尋到了迎戰命運的力量。結果:

勇者一方麵能極端地藐視命運對自己的威脅,在惡運麵前仍幹自己認為該幹的事,二方麵能隨時感到自己力量的強大而擁有正義,堅定戰勝命運的信心。

命運相對的威脅之所以存在,原因是有死亡這個絕對的威脅做它的背景,沒有死亡佇立在其後,命運就不會產生不可逃避的威脅。

將自己置身於集體、國家乃至人類的人,在生命觀上,同將自己置身於家族、民族的人一樣,認定自己強大而擁有正義,所以能藐視死亡,在集體、國家,直到全人類中看到自己生命的延續,因為自己擁有正義而在心靈上享受著無比的優越感而能笑對死亡。在現實生活中,這方麵的例子實在不少。

對大多數人來說,死亡是令人懼怕的,當我們遇到偶然的厄運而又根本無法應對的時候,我們隻能“認命”,隻是因為又不甘於死亡,所以又要去求生,在認命中求生,在認命中與命運抗爭。

6、

生活對大多數人是不平等的。在這個世界上,命運好的人,畢竟隻是少數。所以,是認命還是與命運抗爭,是一個人生存的意義所在,也是一個人的成敗之所在。

明太祖朱元璋早年應該是屬於命運極不好的人。他出生在安徽鄉下最窮的一個村寨,連學前班也沒上過。更有甚者,伴隨他長大的:是一路下來的天災、人禍、瘟疫,剛滿十七歲,他的父親、母親、兄弟都一一死光光。

生活對身陷困境而又沒有什麽特長的人總是格外殘酷,沒有人理他,沒有人幫他,當然更沒有人尊他敬他。無依無靠、孤苦零丁的他,隻好背井離鄉、四處漂流,希望能找份工作,能掙點錢,能有個好的發展,有朝一日,有人搭理自己、幫助自己、尊敬自己。可是,在那天災人禍齊頭並進的年頭,許多初中、小學生都找不到工作,況且他一個鄉下來的近乎文盲的農民工?到處流浪、辛酸又淒涼,工作還是無望。一個大小夥子,總不能活活餓死吧?見一座寺廟,朱元璋雙眼一亮,暫時無奈,且去先當回和尚。

從古到今,滿世界的主兒們都要求你得有利用價值。也就是說,除了你的花銷,還要幫他賺到錢,不然他又靠什麽維係主兒的身份?為此,你必須替主兒提供超出你花銷的工作績效。方丈也是個主兒,也得維係自己主兒的身份,和尚們當然也得有績效。方丈給他一個職務,叫化緣僧又叫遊方和尚;朱元璋就得四處去討錢討飯,創造效益來奉獻“佛祖”。這份工作好象有點苦、有點累、有點窩囊、有點沒意思也有點太沒前途。可是, 苦累卻能錘煉人的堅強意誌,太沒意思的生活往往會給你以後最有意義的事業提供寶貴的經驗。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自古英雄多磨難”更是這麽來的。問題是你能否“吃”得下這苦,經得住這磨難?因為苦難總是象爛泥,對陷進去的人從來就毫不留情,它會不斷地吞噬你,一直要把你完全淹死為止。

天下那麽多好工作,都沒朱元璋的份。這還不算,一場大火又將皇覺寺燒了。可憐的朱元璋,連個討飯的差事也做不成。人到了這個地步,當然還是有許多路可以走的。

朱元璋思之再三,從普渡眾生的和尚走向大開殺戒的士兵。從這以後,朱元璋要麵對的,便不再是什麽苦、累、沒意思,而是得去搏擊、去拚命、去出生、去入死。這是一種最無奈的人生,也是一種最經典的人生。無奈因為隨時可能死,經典因為隨時可能贏,就象現在商機最大的風險投資。投資者很可能一夜暴富,也可能賠光血本跳樓成仁。茫茫人生幾萬年,時代的主流商機隨著各個不同的時間段在不斷地變換。在朱元璋剛長成人的那個階段,對窮人來說,恰恰隻有投軍的商機無限,既可以不要分文資本,也沒人看你的學曆、職稱或者是身份地位以及過去的表現。隻是大凡入門容易的事情,你進去後其競爭的慘烈也當屬空前。自然而然,在這無奈與經典之間,必然要冤死無數鮮嫩可愛的生命,讓他們的鮮血染紅極少數贏家榮譽的桂冠。

朱元璋,便是這極少數贏家中之一。打他闖進軍營的第一天起,就象一股洶湧的波濤,突破一切阻撓,勇敢地、頑強地、堅定地一直向前。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要當什麽皇帝,可他終於做成了皇帝。這除了他智慧地選擇了時代的主流商機,具有勇敢、頑強、堅定的精神,也還要感謝生活最初給他的非常不平等的、萬般困窘的、隨時要置他於死的厄運的磨練。這就是我們稱之為與厄運抗爭的結果:你吃得苦有多大,你的成功就有多大!關鍵是你能不能“吃”得下這苦?!

朱元璋出身卑微,又生不逢時,落到一個似乎不適於生存的困境,實在是比我們現在的求職或在職的人要悲慘萬分,這困境使他飽受人世間的磨難。客觀地講,大千世界、營營眾生中,似這般困境的人確實很多很多。問題是:這很多的人遭受了磨難就“忍”,而朱元璋卻是將磨難“吃”下去。“忍”是非常痛苦的事,一個總在痛苦中的人,往往會對幸福中人產生不平、妒意,然後去詆毀、攻擊。這一方麵對改變自己的命運毫無益處,白白浪費了精力,另方麵是增加了自己的痛苦,損害了自己的心智。

當年周瑜因不平諸葛亮事事優於自己,對天怒吼:“既生瑜,何生亮?”最後活活氣死。大人物尚且如此下場,小人物後果更加不堪。朱元璋麵對困境,遭受痛苦:他一方麵樂於承受,二方麵是盡力改變。朱元璋“吃”下了苦,將種種困苦皆藏於心裏,心裏有了底,明了人生世相,心就比較平和,對幸福中人,就隻會傾慕、向往、看齊、加入,再無不平、妒意、困苦可言。譬如大家都看到貴極尊極威武之極的秦皇時:“彼可取而代之”,這不是朱元璋的意思;“大丈夫當如是耶!”這才是朱元璋心底的聲音。

遙想當年,劉邦與項羽同見成功人士秦王出巡的侈華場麵。項羽脫口而出:“彼可取而代之”,話裏充滿豪氣,明顯露出不平與蔑視。“他秦王算個什麽?我可以取代他。”而劉邦則是傾情讚歎:“大丈夫當如是耶!”話裏有仰慕、尊敬,渴望也不乏豪氣:“男子漢大丈夫,活在世上,就應該象他這樣幹番轟轟烈烈的事業,威震天下。”

這是個觀念問題,也是個心胸問題,更是個智慧問題。中國最具智慧的聖人,強調智者要“見賢思齊”。遇見比你強的,比你好的,比你幹出更大成績的,你就要虛心向他學習,以他為榜樣去努力,這才可以達到他那樣的境地,取得他那樣的成績,爭到他那樣的“命運”。這就是朱元璋的為人處世,也是他功成名就的原因。當年,劉邦有這個觀念,有這樣的胸襟,有這樣的智慧,結果,他成了最大的成功人士,做了漢朝的開國皇帝;而項羽卻隻有滿懷一腔怨氣、怒氣、豪氣,自刎在金沙江畔。

朱元璋從不去忌恨那些佳境者,而是以成功的他們為目標去追求、去超越,從天差地別的境遇中吸取對自己發展有益的甘露,而揚棄一切與人與已有害的東西,去改變自己的“命運”。結果:“受”苦的人,因 “忍”的痛苦,在痛苦中萎縮了自己,瀛弱自己,憔悴了自己的心,終在內外煎熬中滅亡了自己;“吃”苦的人,因 “吃”的平和,在平和中壯大了自己,強雄了自己,滋潤了自己的心,終在內外的滋補中升華了自己。

正因為這樣,朱元璋的一切困苦經曆,隻是煉就了他適者生存,隨風而起的能力。等等這些,原本是看不見出頭之日的苦難,反使得朱元璋煉就了隨遇而安、見機行事、從長計議、隨風而起,這麽一種戰略家的修為。

朱元璋似乎一踏進人生就是這樣:他沒有現在,卻懂得去創造未來!就這麽,這個和尚為自己掙得一個成功的人生,爭到了一個皇帝的名份。

大道理似乎人人都明白,關鍵是遇到具體的事又邪了道。這是因為:觀念是心底感悟的積綻,改變起來很難很難;心胸更是一種見識和經驗的長期拓展,非一日之寒;至於智慧,側需要一種深刻的透視和靈性,需要正確的觀念和廣闊的心胸作鋪墊,需要敢於抗爭“命運”的勇氣。

生活,對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生活,歡迎成功者,尊重成功者,讓成功者得到名譽和地位。隻要我們懂得見其賢處思齊,見其不賢處棄之,能夠正視命運,敢於挑戰命運,將命運之劍握在自己的手中,憑了勇的智慧削去人生中的一切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