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借醫術為入世之謀

烈日炎炎的夏日,懷揣著香港西醫書院畢業證和香港總督威廉·羅便臣親自頒發獎狀的孫中山,要回鄉下去看看,露過澳門時,卻戀戀不舍,漫步在聖保祿教堂的遺址上。

孫中山知道,聖保祿教堂始建於1602年,由意大利籍耶穌會會士斯皮諾拉神父設計,整個工程直到1640年間才完全竣工,是一座世界聞名的教堂。隻因為1835年的一場大火,直燒得就剩下教堂正麵的前壁和堂前的石階。因教堂前壁形似中國傳統牌坊,本地人便稱為大三巴牌坊。

孫中山拾級而上,來到牌坊前麵,伸出手去觸摸到那用麻石砌成的大三巴前壁。

近兩天來,孫中山一顆高貴的心一直有點兒煩,有點兒惱。當他的手觸到石牌時,仿佛有一種來自久遠、神聖的祥靄在溫潤他的心,驅散他心中的煩惱。

“我對這舉世聞名的聖保祿教堂應該有足夠的尊重,就象對自己也應該有足夠的尊重一樣,我不該為一點小事受挫就生氣。”

孫中山這麽想著,目光欣賞地注視著石牌上的花紋。他感到有些放鬆,手仍然虔誠地、極有涵養地一來一回地輕撫著石牌。

他剛說到的一點小事,指的其實是他香港西醫學堂畢業後失去的首個工作機遇。

根據孫中山在香港西醫學堂學業上突出的表現,他的恩師、英人康德黎請求港督威廉·羅便臣推薦他赴京任職。威廉·羅便臣接受了康德黎的請求,至函英帝國駐北京公使,希望英公使能把孫中山推薦給北洋大臣李鴻章。英帝國駐北京公使采納了港督的意見,極負責地將孫中山推薦給李鴻章。

看過公使的推薦信和孫中山的有關資料,李鴻章接納了孫中山,授予孫中山“欽命五品軍牌”、每月俸暫為50元,“可以至京侯缺”。

從小到大,一直以來,孫中山都在勤苦地學習,無論學習什麽,目的都是濟世救民。如今,西醫學院剛剛畢業,就能獲名臣李鴻章推薦,得月薪五十元的“欽命五品軍牌”之職,這無疑是報效國家的良好機遇。

更何況,李鴻章是香港西醫書院名譽讚助人,深受孫中山恩師康德黎盛讚,就在1892年孫中山的畢業典禮上,他還聆聽了康德黎盛讚李鴻章“信仰科學”、為“中國之俾斯麥”的演說,心裏對李鴻章充滿好感,隻想能跟著這位“中國之俾斯麥”,幹一番強盛自己國家的大事來。

孫中山滿懷美好願望,興匆匆地到廣州去辦理赴京手續。接待孫中山的,是李鴻章的哥哥,擔任兩廣總督的李瀚章。

這李瀚章,從1889年8月8日奉旨接替張之洞兩廣總督的官職,作為廣東、廣西兩省之最高統治者,清王朝的封疆大吏,可能是在官場上混得太久,看多了一些醜惡的事情,辦起事來頗為刁鑽。他見孫中山持了哥哥李鴻章的信函來,不僅不好好款待,反而百般刁難,不停地問這問那,抖露出許多不信任不說,最後還要孫中山填寫三代履曆。

孫中山父親孫達成,早年在澳門鬧市內著名的板樟堂街開一間鞋鋪,當鞋匠十多年,積累了為結婚用的“老婆本”,三十多歲才回家鄉翠亨結婚。

這些,又有什麽呢?就是中國的皇帝,其中還有要飯的。一個人的出生不能說明什麽,問題是我來為朝廷做事,與我三代何幹?更何況,一臉的不信任,仿佛手上他哥哥李鴻章、還有恩師康德黎、以及港督羅便臣,這些人主動為我親筆寫的推薦信,都是我用不正當手段換來的。

孫中山這麽想著,又氣又惱。他一甩袖子,扭頭走出兩廣總督府,放棄了赴京任職的美差。

他人推薦的工作沒法做了,自己可以做一份自己熱愛的;直接報效國家的機會喪失了,還可以間接地報效國家。

“不為良相再做良醫”嗎!孫中山想到這裏,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在心裏問自己:怎麽,我怎麽走回到檀香山杜老師走的路上來了?

他笑著搖搖頭,抬起來,望了望牌坊上湛蘭的天空,心裏有了主意。

大約過了半小時,孫中山已經出現在鏡湖馬路上。就在這條路的南端,有一所鏡湖醫院,在他還在香港西醫書院讀書時,這家醫院的董事曹子基、何穗田就曾熱情地邀請他到這裏來行醫。

鏡湖醫院,1871年時由澳門華人創辦,是當年南中國頗具規模的中醫院,不僅設備完善,而且管理機製十分先進,遺憾的是當時還沒有兼設西醫。

就在孫中山於香港西醫學院畢業的前一年暑假,回鄉時露過澳門,偶聽人說有一病人腎囊大如鬥,久病不治,已然快要斃命。

當時說者無意,聽者卻有心。孫中山一聽有病人要死,即動了測隱之心,追問病人住址。趕到那裏,卻正是鏡湖醫院。

孫中山看過病人,又問過病情,聲言說:“我可以治!”

這言語一出,不啻是一個震天的驚雷。堂堂的鏡湖醫院,一流名醫不多也有七八人,大家診治了那麽久,病情都不曾見好轉,你一個學生,怎麽就敢出此狂言。更要命的是,這病人是誰?正是澳門大紳士、鏡湖醫院董事曹子基的親戚。

雖然孫中山敢口出狂言,卻沒人能做得了這主。孫中山看著病人痛苦,象是自己難受一樣,心裏著急,兩眼一瞪大聲催促說:“快去找能主事的人來!”

於是便有人匆匆跑去找來曹子基。這位澳門著名的紳士看看孫中山,又看看自己生病的親戚,良久,一揮衣袖說:“就讓他替你診治吧。”

於是,奇跡出現了。孫中山先用銀針刺出病人大如鬥腎囊裏的水,然後再進行手術。他一雙神奇的手,竟從病人的體內取出一個大如雞卵,重一兩七錢的結石。

現如今,這種事已是不足為奇,可在當時,去實屬罕見,直驚喜得老紳士曹子基對孫中山翹起大姆指,真誠地對孫中山發出邀請說:“西醫利害,我信了。你畢業以後,就上我這兒來。”

孫中山當時沒有答應,也沒有不答應,隻是揮揮手就趕回鄉下去了。現在,孫中山回來了,他挺著胸膛,一步一步地朝鏡湖醫院走去。

澳門開埠幾百年,長期華洋混集,中西文化融匯,彰顯“兩先”之新兆,既得風氣之先,亦敢領風氣之先。至於鏡湖醫院,更是有作為、有創意的組織,能給予西醫西藥發展以良好機遇。

我要抓住澳門這“兩先”的機遇,在鏡湖醫院這個平台上,在華人社會中竭力提倡西醫,宣傳科學,強壯我國民身體,為國家的強大出一份力。

孫中山抱了這樣的想法,1892年9月,正式走進澳門鏡湖醫院行醫,成為澳門有史以來首位華人西醫。從此,與這座小城結下不解之緣。

鏡湖醫院辦院宗旨是“贈醫施藥、為民解困、興學育才”,這些正合孫中山的口味,他不但身體力行,還又推出“自願贈醫”、“藥局贈藥”的辦法。在《中西日報》上,孫中山公開聲明:“每日10點至12點鍾在局贈診,不受分文,以惠貧乏”。

除此之外,他還始終不忘醫人之心,在行醫過程中,幫助鄉民破除迷信。

這天,孫中山進鏡湖醫院還不到半年,聽到翠亨村民陸檀生的妻子難產,痛了一天一夜,都沒有分娩,村裏有名的接生婆,竟然嚇得滿臉是淚。孫中山知道後,立馬急行30裏路,趕到陸家。

讓一個男人來接生,當地人認為主家會倒大黴,便百般阻攔。

“再不讓我為她接生,你家女人就要死,這世界上,還有比死人更倒黴的事嗎?”孫中山誠懇地開導他們。

結果,沒人阻攔了,孫中山為產婦施行手術,最後用鉗子夾住嬰兒額角,把嬰兒拖了出來。母了平安,合家歡喜。

這之後不久,孫中山又醫好一個患痔瘡二十餘年、求醫各地未能醫治、名叫魏恒的人,還有一個十數年的肝風、兩個數十年的腦患和兩個六十多歲咯血的人,他們一一都在孫中山的醫治下恢複了健康。

為此,1893年,澳門的《鏡海叢報》以“鏡湖耀彩”專欄,登載了孫中山一連治愈的六個病例,盛讚他醫術高明,說:“數月病源,一朝頓失。複荷先生濟世為懷,輕財重義,藥金不受,禮物仍辭。”

澳門知名人士盧焯之、陳席儒、吳節微、宋子衡、何穗田、曹子基等還聯名在報章上兩次刊登《春滿鏡湖》廣告,介紹孫中山行醫情況,以及他高尚醫德。

一時間,孫中山的醫名鶴起,精湛的醫術為眾多澳門人所折服。人們都稱讚他的舉動為“懸壺濟世,貧苦受益”,求醫者因此接踵而至,就診者戶限為穿。

然而, 由於孫中山經常義診或免收藥費,盡管求醫者絡繹不絕,門庭若市,孫中山醫館仍然收不敷支。

孫中山不以此為意,除了行醫醫人的病,還非常地掛念著自己的國家,思謀著如何來醫好這個千瘡百孔腐敗的清王朝。

當時香山的前輩中,有兩位著名的“改良主義者”,一位叫鄭藻如,一位叫鄭觀應。鄭藻如是香山濠頭鄉人,官至大清朝內閣侍讀學士、鴻臚寺卿等,還出任過駐美國、秘魯等國公使。早在1890年,孫中山還在讀書,就上書鄭藻如,提出學習西文先進科技,立法禁止鴉片、辦學育才等建設家鄉的主張。

鄭觀應可是個了不得的人,他雖為工商巨子,卻一刻也不曾停止對中國命運思考。此刻的他,正隱居在澳門寫他的《盛世危言》。

在這本書中,他提出設議院,實行君主立憲,指出國弱民窮的根源在於專製政治,並首次提出“兵戰”不如“商戰”的觀點。

《盛世危言》刊出後,人們更是競相傳閱,被時人稱為“醫國之靈柩金匱”。

1895年光緒皇帝看到此書,命印刷2000部,分發給大臣閱讀。

幾十年後,,美國著名的學者R·特裏爾在他寫的《毛澤東傳》中也說:

“一本倡導改良呼籲技術進步的書——《盛世危言》,使毛澤東形成了這樣的思想,為了拯救自己的文明,中國必須借鑒西方的東西。這本書的作者是一位具有改良思想的買辦。他使毛澤東產生了這樣的考慮,為了中國的命運,他應該走出韶山,去學習更多的知識。”

鄭觀應的《盛世危言》,是在他更早寫出的《易言》基礎上完成的。此刻的孫中山,已經看過鄭觀應的《易言》和另一部《救世揭要》,對鄭觀應很是敬佩,便常會去他那裏走動,與他談論一些救世的想法。

“努力學習西方先進技術,以自強之道戰勝列強,這是醫治眼下中國的根本。”鄭觀應沉思著說,見孫中山領悟地點著頭,便非常高興地接著講道:

“要國強,必須重視西學,發展教育,注重掌握西方天文、地理、人學的新式人才的培養。按古今中外各國立教養之規,奏富強之效,厚本首在學校,藝院日多,書物日備,製造日廣,國勢日強。”

“現在,西方列強侵略中國的目的是要把中國變成他們的‘取材之地、牟利之場’,遂采用‘兵戰’和‘商戰’兩種手段來對付我們。依我之見,商戰比兵戰的手法更為隱密,危害更大,所謂‘兵之並吞禍人易覺,商之捭可敝國無形’。所以我認為,‘彼既以商來,我亦當以商往’,‘ 我之商一日不興,由彼之貪謀亦一日不輟’。為此,我們 ‘欲製西人以自強,莫如振興商務’。”

鄭觀應與孫中山,兩人雖然相差24歲,卻是一見如故,很快成了忘年之交,老的侃侃而談,少的心領神會地聆聽。每次離開鄭家大宅,孫中山心裏都有不少感慨。

孫中山醫院生意日隆,引起當地葡萄牙籍醫生的嫉妒。當時澳門法律,在澳門的西醫,隻能憑葡萄牙醫科畢業證書請領行醫執照,一些葡籍醫生抓住這點,狀告孫中山。

無奈的孫中山,隻好去廣州行醫。他在鏡湖創立的中西藥局,卻維持營業了多年,並成為革命黨人在澳門活動的據點之一。這是後話。

孫中山到了廣州之後,以合股的方式在沙基開設東西藥局,不到半年,便名揚羊城,成為知名的醫師。孫中山卻一點也不以此自滿,反而常是憂心重重的,因為在行醫的過程中,他己經深深地感到:

“醫術救人,所濟有限”。

現今的中國人,不是因為身體有病,而是因為缺乏精神,才會被列強侵略和壓榨。中國古代的興衰和鴉片戰爭中國戰敗的曆史教訓,不是早己說明:

國人必須要有堅決和頑強的革命意誌,才以救亡圖存。我既然明白了這一點,該怎麽做呢?

唐代藥王孫思邈說得好:“上醫醫國,中醫醫人,下醫醫病”

對,我不應該局限於醫病,應該做一個關心民眾疾苦、扶危濟難,發揮更大價值“醫國”的“上醫”。

既然這樣,我從今往後就借醫術為入世之謀,救國救民、為爭取國家的自由平等奮鬥。

把這個人生的目標想清楚了,孫中山心中歡暢,臉上露出淡定地笑容,抬眼眺望湛蘭的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