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被聘為國文學係副教授2

因為汪曾祺送來一篇習作,沈從文下課後在教室裏與他一談就是兩個多小時,倆人分手時,都有說不盡地快樂,這種初交的快樂,奠定了這一對師生感人至深的友誼。成大名後的汪曾祺,不但以是沈從文的學生自豪,更以沈從文得意高足為榮,而那時的沈從文,正被正統的文化人斥之為“反動文人”。

“沈先生很欣賞我,我不但是他的入室弟子,可以說是得意高足。”汪曾祺在回顧自身的成長經曆時,曾不無自豪地說。

而沈從文,在向文藝界推薦這位學生的作品時,卻總是說:“他的小說寫得比我好。”

從一九三九到一九四六年,汪曾祺在昆明共住了七年,大半時間都是在西南聯大的校園中度過,結果,卻因為找不出一條沒有破洞的褲子,不好意思去飛虎隊報到當翻譯,違反了當時大學畢業生必須為軍隊服務的規定,連畢業證書都沒拿到。嚴格來說,他隻是西南聯大的肄業生。正是這位肄業生,他的短篇散文《端午的鴨蛋》入選人教版八年級語文課本。

汪曾祺在去世前,夢見了他的老師沈從文。

“沈先生還是那樣,瘦瘦的,穿一件灰色的長衫,走路很快,匆匆忙忙的,挾著一摞書,神情溫和而執著。”

汪曾祺堅持著記下了這個夢,然後才安心離去。這個夢雖然不到兩百字,當在作者的名字上加了個黑框,以《夢見沈從文先生》的篇名刊登出來後,任何讀者看了心裏都會為之震動。

汪曾祺專門記敘沈從文的文章,似乎就隻有去世前的這一篇,而那濃濃的思念,卻化成零星的文字,散落在他給友人的書信中:

“沈先生是不讚成命題作文的,學生想寫什麽就寫什麽。但有時在課堂上也出兩個題目。沈先生出的題目都非常具體。我記得他曾給我的上一班同學出過一個題目:‘我們的小庭院有什麽’,有幾個同學就這個題目寫了相當不錯的散文,都發表了。他給比我低一班的同學曾出過一個題目:‘記一間屋子裏的空氣’!我的那一班出過些什麽題目,我倒不記得了。沈先生為什麽出這樣的題目?他認為:先得學會車零件,然後才能學組裝。我覺得先做一些這樣的片段的習作,是有好處的,這可以鍛煉基本功。現在有些青年文學愛好者,往往一上來就寫大作品,篇幅很長,而功力不夠,原因就在零件車得少了。”

“沈先生不長於講課,而善於談天。談天的範圍很廣,時局、物價……談得較多的是風景和人物。他幾次談及玉龍雪山的杜鵑花有多大,某處高山絕頂上有一戶人家,——就是這樣一戶!他談某一位老先生養了二十隻貓。談一位研究東方哲學的先生跑警報時帶了一隻小皮箱,皮箱裏沒有金銀財寶,裝的是一個聰明女人寫給他的信。談徐誌摩上課時帶了一個很大的煙台蘋果,一邊吃,一邊講,還說:‘中國東西並不都比外國的差,煙台蘋果就很好!’談梁思成在一座塔上測繪內部結構,差一點從塔上掉下去。談林徽因發著高燒,還躺在客廳裏和客人談文藝。他談得最多的大概是金嶽霖。金先生終生未娶,長期獨身。他養了一隻大鬥雞。這雞能把脖子伸到桌上來,和金先生一起吃飯。他到處搜羅大石榴、大梨。買到大的,就拿去和同事的孩子的比,比輸了,就把大梨、大石榴送給小朋友,他再去買……沈先生談及的這些人有共同特點。一是都對工作、對學問熱愛到了癡迷的程度;二是為人天真倒像一個孩子,對生活充滿興趣,不管在什麽環境下永遠不消沉沮喪,無機心,少俗慮。這些人的氣質也正是沈先生的氣質。‘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沈先生談及熟朋友時總是很有感情的。”

1941年2月3日,沈從文給施蟄存寫信,談及昆明的一些人事:“新作家聯大方麵出了不少,很有幾個好的。有個汪曾祺,將來必有大成就。”

而這時的汪曾祺,還隻是試筆階段,最多不過在西南聯大的一群學生作家中嶄露頭角而已。

1946年,汪曾祺跑到上海,卻長時間找不到工作,弄得情緒很壞,甚至想到要自殺。沈從文從朋友口中知道這事後,立刻從北平寫信給他,大罵一頓後說:你這樣哭哭啼啼的,真是沒出息。“你手中有一枝筆,怕什麽!”

給汪曾祺寫了這封信後,沈從文還不放心,又讓張兆和從蘇州寫了一封長信,安慰汪曾祺;不久再親自寫信給李霖燦、李晨嵐,請求這倆朋友幫忙給汪曾祺找份工作。

作為一個老師,為一個學生能如此,僅憑這一點,就可以稱得上偉大了。或許,人的偉大可以有許多方麵,諸如權力爭奪地成功、財富積攢地巨大、科學成就地驕人,諸如此類等等等等,而最讓人砰然動心、不能忘懷的,還是能把一個愛字做成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