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摯友胡也頻永遠地去了2

下午,沈從文如約去到胡也頻家,卻隻見丁玲一人在逗小孩玩,問起胡也頻時,丁玲的神情露出一點不安,這使沈從文很不放心,第二天又去了,家裏還是隻有丁玲與小孩。丁玲的眼圈已經紅腫了,當沈從文再問胡也頻時,丁玲痛苦地直搖頭,連聲說:“你不要再問了,不要問了!”

沈從文心中駭然,連忙出門四處打聽胡也頻的消息,跑了整整一天,還是得不到確切的答案,晚上七點鍾時,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北京路宿舍,正準備吃點東西就去看望丁玲,卻來了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

“我是監獄裏的牢頭,受一個姓胡先生的委托,給您送個信!”說著,老人便把胡也頻親筆寫的一張發黃的紙交給了沈從文。

“我因事到東方旅社,被誤會,請趕快與胡先生商量,保我出去!

原來,胡也頻與沈從文分手後,就趕去漢口路666號東方旅社,出席第一次全國工農兵代表大會預備會議,不幸被叛徒出賣,與會人員全部被國民黨軍警抓捕。

位於上海公共租界內的東方旅社,是中共地下黨的一個秘密聯絡點,也是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準備機關。1931年的1月7日,中共在上海召開了六屆四中全會,王明等人掌握了中共中央的領導權。十天後,上海的進步文化團體在東方旅社召開秘密會議,會上由潘漢年宣讀了中共六屆四中全會的決議。

沈從文一看便條,就知道預料的事果然發生了,顧不上吃一口東西,慌忙起身,直奔呂班路丁玲家。丁玲也在外奔波了一天,打探胡也頻的消息,剛剛歸家,看了沈從文遞來的條子,悲傷地說:

“我去找了左聯的馮雪峰,馮乃超,他們發現今天有人帶著柔石到一個什麽書店去讓人指認,問書店的人他是不是柔石。當時,馮雪峰他們就估計,胡也頻很可能被捕了。”

“現在怎麽辦呢?也頻便條上說的‘胡先生’就是胡適”,我是不是馬上去找?”

看到丁玲點頭,沈從文不管已經是晚上,起身就趕去敲胡適的家門。門開了,徐誌摩也在。經過胡適的推薦,徐誌摩準備去北京大學就職,特來與胡適說些有關的事情,聽了胡也頻被捕的凶信,胡適搖著頭說:“這不行,他這麽年輕,我們得想辦法保釋他出來!”

胡也頻是徐誌摩熟悉的作者,以前在北京時就經常給《晨報副刊》寫稿,到上海以後,又給《新月》雜誌寫過稿。徐誌摩聽說胡也頻被捕,激動地說:“不就是參加個什麽黨派,這是個人的信仰,怎麽可以憑這一點來抓人呢?”

“我知道先生素來抱有正義感,我來找您,就是為了請您設法營救的。”

沈從文乘機向他提出請他出麵營救的請求。

徐誌摩毫不遲疑地拿出紙筆,給蔡元培寫了一封短簡,請他在南京設法斡旋,設法營救胡也頻。

沈從文救友心切,擔心有誤,與丁玲商量後,從徐誌摩處借得路費,同丁玲一道趕往南京,去找邵力子和陳立夫想法。

陳望道是丁玲的老師,之前丁玲找陳望道得了封他給邵力子寫的信,一到南京,丁玲就帶了信去找這位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委員邵力子,沈從文則通過朋友介紹,趕去見國民黨宣傳部部長陳立夫。

丁玲的兒子祖林後來回憶當時的情況講道:“邵立子說,怎麽卷到這麽一個大案子裏麵去了,於是他就寫了一封給張群的信,對母親說,你拿這封信,趕快回上海,去找張群,看看有沒有辦法。”

丁玲接了信出來,沈從文也從陳立夫那裏回來了。

“陳立夫最後表示,如果他不是共產黨,願意住在南京,可以想想辦法。”

聽了沈從文這樣的話,丁玲搖著頭說:“他這實際上就是要胡也頻投降,這根本不可能。寧可死,胡也頻也是不會投降的。”

“你也是這個意思?”

丁玲用力地點點頭:“若是我自己,同樣也寧肯坐牢,寧肯去死,絕不會在有條件底下得到自由。‘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這是與胡也頻一同被捕的左聯作家殷夫翻譯的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詩《自由與愛情》裏麵的話,也是我們的信仰。”

沈從文肅然地點著頭,心裏湧出許多佩服,也湧出不少傷感。

就在丁玲準備回上海找張群這一天,2月7日,胡也頻等24人也被帶到了凇滬警備司令部看守所的後院。

張群是當時的上海市長,胡也頻是共產黨員,還是中華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的上海代表,當時蔣介石正咬牙切齒地要把共產黨消滅幹淨,胡也頻是軍統抓的,張群自然不可能出手相救。

結果,丁玲和沈從文寒風中輾轉於達官、租界巡捕房、警察局和律師所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1931年2月7日,胡也頻與“左聯”會員柔石、殷夫、馮鏗等,被國民黨秘密槍殺於龍華。

丁玲當時剛剛產後不久,得不到調理,還四處奔波,傷心悲痛,人消瘦得變了形。她後來曾如此表達自己思念的心情:“即便是偉大的詩人啊,也體會不到一個在想念著愛人的心情。頻!你真不曉得一個人在自己燒好飯又去吃飯的心情,我是屢次都為了這而忍不住大哭起來的。”

在《一個真實人的一生——記胡也頻》中,丁玲回憶到:“我很怕留在家裏,覺得人在跑著,希望也像多點似的。跑了幾天,毫沒有跑出一個頭緒來”。

胡也頻去了,永遠的去了,但那隻是他的驅殼,而他的靈魂,卻不朽地印在了丁玲和沈從文的心裏,錈刻在千千萬萬正直善良人的心中。

丁玲和沈從文,一個失去心愛的丈夫,一個失去雖然道不是很同卻仍是摯愛的朋友,他們今後的路,又會怎麽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