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把不滿的目光投向徐誌摩2

沈從文聽著,非常吃驚。因為他知道:徐誌摩是被譽為清末民初一代奇才、維新派組織領導人之一的梁啟超先生最得意的門下弟子。聽不少響當當的人說,梁啟超十分喜歡徐誌摩,喜歡他智慧超人、聰敏過人,是出類拔萃的才子。還聽說,梁啟超不但經常在自己家裏向徐誌摩傳授知識,還把徐誌摩當親人一樣對待,常與他縱論天下大事,十分得意地把他介紹給社會名流和知名人士。

沒想到他來替愛徒主婚,竟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正當沈從文困惑不解時,旁邊有知情者把徐誌摩的事一一說給他聽。

原來,梁啟超對徐誌摩的才氣雖然喜愛有佳,但對其生活、特別是婚姻觀點卻頗不讚同。徐誌摩的戀愛觀是浪漫的,關於這一點,他的摯友、大文學家梁實秋曾在《談徐誌摩》一文中說道:

“浪漫的愛有這樣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這永遠處於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步,永遠處在追求的狀態中,永遠被視為一種聖潔高貴,極虛無縹緲的東西,一旦接觸實際,真個與這樣一個心愛的美貌女子自由結合,幻想立刻破滅,原來的愛成了恨,原來的愛成了束縛,於是重頭再追求心目中的‘愛、美與自由’,這個周而複始的兩次三番演下去,以至死。在西洋浪漫派的文學家裏有不少這種愛的真實例子:雪莉、拜倫、朋士及盧梭都是一生追逐理想的愛的生活,而終不可得,他們愛的不是一個女人,他們愛的是他們心目中的理想。徐誌摩對於一個美人的愛。也可以說是這樣的愛。”

因為這樣的愛,徐誌摩見到了陸小曼後,便向原配夫人提議離婚。梁啟超知道此事後,嚴肅地告誡他說:“婚姻應當是嚴肅的,況且已經共同生活了好幾年,已有共同的骨肉,對方也沒有什麽過錯,而且又是一個有學問的女人,有什麽理由要離婚。不要隻顧自己的自由浪漫,而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你的父母也不會同意你這樣做的。”

沒有愛情的婚姻,太痛苦了,誰能了解我有多麽痛苦啊!徐誌摩在心裏這樣說,提筆給恩師寫信:“我之甘冒世之不韙,竭全力以鬥者、求靈魂之救耳度,我將在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而後,又由於父親的執意要求,徐誌摩又去懇請恩師做證婚人,梁啟超根本就不讚同這樁婚姻,隻因徐誌摩再三懇請,再加上胡適在一旁極力請求,最後才鬆了口氣說:“要我作證婚人,可以,但到時我會不客氣的教訓你們的。”

聽到這些,沈從文臉龐有些發熱。他一大早挑的那11朵紅玫瑰,原是祝福徐誌摩找到了一生中的最愛。如果說才女陸小曼是他的最愛,那他當初娶的張幼儀呢?張幼儀當初不是他的最愛嗎?梁老先生說的對,對待婚姻,要用情專一。要不然,誌摩先生在這裏喝喜酒,張幼儀女士卻在另一處喝眼淚。這樣的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另一個人的痛苦中,是不好的事情。

沈從文這麽想著,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把不滿的目光投向徐誌摩。

才華橫溢的詩人徐誌摩,因為心中的那份浪漫情感,他終是拋棄了發妻,不管他有一千個理由,終是傷害了另外一個女人。對於這樣的過失,當初懇求恩師為他主持婚禮時,雖然連連點頭同意接受教訓,可沒想到梁啟超的訓斥竟然這麽刺耳,他慌忙走上前去,言語結巴地說:“恩師,學生知錯了,一定再無二次。請你不要再講,給學生一點麵子!”

這一切,沈從文看在眼裏,一時感慨萬千,一方麵內心仍然在指責徐誌摩用情不專,同時又為他此刻的處境隱隱心痛;而對梁啟超,則是更加地敬佩。

真不愧是一代大師,為人坦誠,大義凜然,對於錯誤的事,哪怕是自己最鍾愛的弟子,也不稍假辭色,痛加指責。我沈從文,一定要以誌摩先生為誡,一輩子隻娶一個女人。

這麽想了一會,沈從文定下心來,再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徐誌摩先生。

最合理、最健全的情感是什麽?是一種健全的對外認知和堅持。不好的就要批評,好的就要讚揚,正確的就要接受。這看似極簡單的東西,一般人卻難做到,真正做到了的,一般都能成為偉人,至少也具有偉人的氣質。

亞裏士多德是柏拉圖的徒弟,他對柏拉圖充滿敬仰和感情,但這並沒有影響亞裏士多德在繼承老師柏拉圖的過程中否定老師的很多觀點和理論。

“我愛我師,但我更愛真理!”隻有具備這種品格的人,才可以走進偉人的行列。

原因很簡單,真理從來都是從一種獨立思考的懷疑中尋覓到的,它不需要誰來信仰,隻需要人來批評和否定,當你批評不了、否定不成時,他就凸顯出來了。信仰不同,無論是宗教信仰還是主義信仰,都是不允許批評、而隻要求人去遵從的。

沈從文的獨立精神,使他可以指責徐誌摩用情不專,更導致了他堅持地追求真理而對當時的各種“革命”信仰持懷疑態度,又因為從小見多了殺人,至使他對殺人的格外厭惡,結果終是沒能真正地投入到當時的革命洪流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