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把不滿的目光投向徐誌摩1

沈從文離開香山慈幼院,回到與胡也頻、丁玲他們一起住在漢園公寓裏,開始了他靠賣文維持生計的寫作生崖,中國的“第一個職業作家”,由此誕生。

我要證明:一個人為了信仰和希望,一定能活得更好!沈從文對自己說。

1926年這段時間,北京正處於政治鬥爭極為尖銳複雜的時期。反軍閥政府的各種政治力量相互間的矛盾極為激烈,他們全部都高喊著同一的“革命”的口號,進行著爭權奪利的活動,個個表麵都很莊嚴,實際上許多十分猥褻。麵對種種“革命”,沈從文開始迷茫,而後產生了一種警覺。

我絕不卷入這些虛假而自私的政治鬥爭!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恐怕會白來北京一趟,將自己一直在極力追求的人格“獨立”丟失。沈從文在心裏告誡自己:我還是沉默地努力,追求自己的“文學刨作”吧!隻有引導人向善,社會才會變得好一些。

這麽想著,沈從文堅持地拒絕參加任何學生集團和派別,固執反感種種撲朔迷離的政治鬥爭,他甚至大聲地為自己的拒絕辯解說:

“我並不是為了吃飯和做事來北京的!”

當郭沫若正在急於“轉向革命文藝知識分子的新角色”時,另一位革命者成仿吾與他產生了共鳴。成仿吾在他著名的文章《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中說:“我們如果還挑起革命的‘印貼利更追亞’(指知識分子)的責任起來,我們還得再把自己否定一遍(否定的否定),我們要努力獲得階級意識,我們要使我們的(文學)媒質接近農工大眾的用語,我們要以農工大眾為我們的對象。”

對於這些口號式的提法,沈從文似乎不能理解,又由於徐誌摩地極力引薦,他頻頻地參加了北京的各種詩歌朗誦會和文藝活動,結識了大量的當地名人,諸如胡適、陳瀅等社會名流和朱湘、劉夢葦、僥孟侃等抒情詩人。

這些人,雖然都有自己的信仰,都為即將開始的“北伐”而歡欣鼓舞,在自己的創作中卻更喜歡保持一種非政治的立場。把獨立看成是生命存在之首的沈從文,自然而然地接受(或者說他本來就擁有)了這樣的觀點。

既然決定了靠賣文維持生計,便什麽也不用去想,拚命寫作才是正途。沈從文抱了這樣的想法,在漢園公寓裏拚命寫作,一鼓作氣完成了長篇敘事詩《曙》之後,又想起了他來北京之前的那位朋友,那位因和一朋友爭氣,擬泅過寬約半裏的新漲河水中,為岸邊漩渦卷沉淹斃的朋友陸弢。

沈從文想起了與陸弢在一起的快樂,想起了那次不幸的競賽。人真是太脆弱了,隨便因為一點意外,也可能失去生命。然而,一個能給人帶來快樂的人,盡管沒了生命,他還是在活人的心裏。有了這樣的理解,沈從文開始寫《憶陸弢》:

“河岸上掠水送過來的微風,已有了點涼意。白日的炎威,看看又同太陽一齊跑到天末去了。”

開場白寫了之後,接著寫“掌舵老板……這時正作古正襟的一心一意管照著船,挽起袖子,雄頸鼓眼的用那兩隻滿長著黃毛的手杆擒住了舵把,用盡全身吮奶的力氣來左右為浪推著不服帖的舵。這生活可不是好玩的事喲!假使一個不留神,訇的一下撞了石頭就會全船連人帶物的倒下水……”

文中,他用了“雄頸鼓眼”這幾個字。這是一個鎮竿的土語,是指一個人精神抖擻的樣子。可就用精神抖擻吧,似乎沒了這“雄頸鼓眼”形象,但就這麽用土語,別人能懂嗎?這念頭在腦海裏閃過,沈從文不由得搖了搖頭。

雖然不那麽滿意,文章還得寫下去:“岸上十多個水手,伏在沿岸山地石路上,象螞蟻子慢慢的爬著。手上抓著河岸上那些竹馬鞭,或者但抓著些小草,慢而又慢的拖拉那隻正在灘口上鬥著水這邊擺那邊擺的貨船。口中為調節動作一致的緣故,不住的……”

下麵該寫聲音了,他想了一會,接著寫“咦……唻……耶……嚎……”

寫完這幾個字,感到不太滿意,卻又找不出其他的字來。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我如果再多讀些書,最好是到學校去接受一下係統的教育,寫起文章來一定會順手許多。沈從文正這麽想著時,聽見人有敲門。

他放下筆,走過去把門打開。進來的竟然是多日不見的董秋斯,他還帶了朋友張采真。

董秋斯和張采真是燕京大學同學,董秋斯主修哲學,張采真主修西洋文學。倆人現在都畢業了,馬上要走向自己的工作,特來向沈從文告辭。

“如今,北伐戰爭已經開始了,這是一場使我中華統一的戰爭,我要去參加。”董秋斯有些興奮地說。

“你也去嗎?”沈從文問張采真。

“他已經被應聘到北京私立孔德中學擔任國文教師了。”董秋斯替朋友回答。

“你們,真好!”沈從文羨慕地說。

“你也不賴,現在已經是個譽滿京城的作家了。”董秋斯真誠地說:“再加把勁,一定可以譽滿中國。”

“可是,我真想讀書。”

“還想讀書啊!”

“其實一直都在想,現在是太想了。”

沈從文說著把剛才寫作中對自己的不滿意說了一遍,董秋斯聽了說:“若是這樣,這事還是很容易的。”

“容易嗎?”

“當然容易,你去考就行了。”

“可是,我能考上嗎?”

“讓我來替你安排吧。”

第二天,沈從文聽從董秋斯的安排來到燕京大學。一個高大個子的男人正審視地看著他,沈從文正納悶,董秋斯過來指指高大個子的男人給沈從文介紹說:“從文,這是我們中文係的楊振聲楊教授。”

“楊教授,您好!”

“你就是沈從文?”

沈從文憨憨地笑著,用力地點頭。

“不錯,我看過你的不少文章,寫得很漂亮。”

楊振聲1890年出生於山東蓬萊水城村,1913年考入北京大學國文係,1919年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習教育獲博士學位,1924年回國投身教育事業。

此時的楊振聲,不僅在教育事業上已經頗有建樹,還創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在他後來的一生中,著述頗豐,被魯迅稱為是“極能描寫民間疾苦的作家”,並將他的作品作為現代文學史上第一個文學流派“新潮派”小說代表作選入《新文學大係·小說二集》中。

在楊振聲的幫助下,沈從文在1926年9月20日這天參加了燕京大學特二年製國文班入學考試,在口試曆史、哲學、文學時,沈從文竟然一問三不知,楊振聲隻好笑著讓人將連兩元報名費退還給沈從文。

就在沈從第二次考大學失敗不久,在10月2日這天,他突然收到徐誌摩的一封請貼。打開一看,不由得欣喜萬分,考試的失意沮喪全都消彌殆盡,一整天都在為徐誌摩高興。

第二天大清早,沈從文帶了自己精心挑選的11支紅玫瑰,滿臉喜色地趕到北京北海公園圖書館禮堂。這天是1926年8月14日,也就是農曆7月7日,傳說中牛郎和織女相會的日子,是風流才、天才詩人徐誌摩,與民國四大才女之一的陸小曼大婚的大喜日子。

梁啟超證婚,胡適主持,參加者都是中國近代史上響當當的人物,文藝界的、藝術界的、學術界的,真是一場具有娛樂性和轟動效應的婚禮。徐誌摩先生的婚禮,就該這樣啊!沈從文在心裏祝賀著,站在禮堂最偏僻的一角。

相比於一個個衣著光鮮的客人,沈從文算是最寒磣的。更讓人寒磣的是,在這樣的場合中,麵對這些響當當的人物,沈從文似乎很難與誰談得上話。對於這一點,沈從文在後來1932年完成的《從文自傳》中有自己的說法:

“就現在說來,我同任何一個下等人就似乎有很多方麵的話可談,他們那點感想,那點希望,也大多數同我一樣,皆從實生活取證來的。可是若同一個大學教授談話,他除了說說從書本上學來的那一套心得以外,就是說從報紙上得來的他那一份感想,對於一個人生命的構成,總似乎短少下點什麽似的。可說的也就很少很少了。”

沈從文雖然站在偏僻裏,卻還是被徐誌摩發現了,便遠遠地向他招手。

“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文學新星。”當沈從文怯怯然來到徐誌摩身邊時,徐誌摩把他介紹給胡適。

作為五四時期文化革命的風雲人物,胡適當時實際上代表著現代中國留學歐美的知識界精英群體的一種力量,是三民主義和共產主義之間自由主義知識分子當然的精神領袖。沈從文對他早己是如雷貫耳,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心裏非常的高興。

胡適目光,正從鏡片後透出來,溫和地望著沈從文,仿佛要把他看透似的。沈從文也有些害羞地望著胡適。寬闊的前額,線條流暢的下巴,這樣的人往往充滿智慧而又非常善良。沈從文心裏這麽想著,隻見胡適對他滿意地點了點頭,慌忙對著胡適連連點頭。

胡適見了,燦爛地笑起來。

隆重的婚禮終於開始了,梁啟超莊重地走到主席台中央:

“徐誌摩,你這個人性情浮躁,所以在學問方麵沒有成就。你這個人用情不專,以致離婚再娶……你們倆人都是過來人,離過婚又重新結婚,都是用情不專。以後痛自悔悟,重新做人!願你們這次是最後一次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