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悄然告別熊希齡2

以後接連幾天,沈從文都跟著丁玲胡也頻他們去了。遊行、散了傳單回來,胡也頻和丁玲都很興奮,不停地議論著,胡也頻偶爾甚至會義憤填膺地喊幾句口號。沈從文卻顯得很疲倦,一副頭昏腦脹的樣子。晚上,沈從文一個人躺在**時,喃喃地自言自語道:

“這麽做有什麽用呢?關鍵是人心啊,人心不好,隻會是刀來槍去、爭狠鬥惡,人心好啦,世道才會太平啊。”

過了幾天,1926年3月28日,沈從文被教務長召去,填了張表,換回一張證書,被香山慈幼院聘為圖書館正式編輯,薪津由原來的20元增加到32元。

在給沈從文證書時,教務長一直緊盯著他的一張臉,看到他過份的平靜,心裏很不是滋味。一個來北京混的,現在有了這麽好的一份正式工作,為什麽就不激動激動呢?將心比心,教務長有些想不通。

然而,讓他更想不通的事沒幾個月又發生了!

沈從文在北大接受了圖書館專業知識的培訓,又有了一份正式工作,非但不能激動,有時反倒深感不安。他喜歡圖書館,隻是喜歡讀圖書館裏的書,卻並不熱衷去做替那些書分類、編書目等有關事情。我已經有幾天沒寫文章了,他對自己說,甚至有些焦急。

熊希齡對他的寬容、栽培、給他衣食無憂的“好日子”,使他對熊希齡心存感謝,可是,他又仍然覺得自己和熊府及其香山慈幼院的上層人物格格不入。當他開始認真地來思考這個問題時便感覺到:自己享受熊希齡的“恩惠”的同時,已然在放棄“獨立”,與自己來北京的初衷相悖。

沈從文的心裏,有了一個疙瘩,一種混合著自卑與自尊、感恩與不滿的複雜情緒。1926年8月30日,通過反複地考慮之後,沈從文終於對自己說:“我不能用自己的人格獨立來換取督辦的‘恩惠’!”

完了,沈從文沒敢讓慈幼院的任何人知道,隻是懷了一種非常複雜的心情,對著宿舍對麵的熊公館看了很久,最後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才毅然地離開了香山。再次住進了“窄而黴小齋”。

45年後,1980年6月,美國學者金介甫問沈從文:“你當年為什麽會突然離開香山,跟熊希齡不辭而別?”

“為了取得獨立,也為了其他一些原因”。

1981年4月11日,沈從文在《湘江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說:“我有機會到熊希齡身邊去做事情,那是我們中國的一位總理了,又是我的親戚,他對我很好的。我自己偷偷跑了,離開了……我自己隻是想寫小說,而且隻是想獨立寫小說。”

沈從文兩次與人說的這些,應該隻是他離開熊希齡的表麵原因,而更深的原因,應該是沈從文在《給璿若》一詩中所透露的:

難道是怕別人“施恩”,

自己就甘做了一朵孤雲,

獨飄浮於這冷酷的人群?

競不理旁人的憂慮與掛念,

一任他慪氣或狂癲,

——為的是保持了自己的尊嚴!

沈從文成名後,曾多次去到香山慈幼院,給那裏的孩子講課,對晚年積極投身抗日、毀家紓難、愛國愛民的熊希齡,沈從文後來表示了相當的熱愛和尊敬。

1947年12月25日,是熊希齡逝世10周年的紀念日,沈從文為此寫了兩篇文章:《芷江縣的熊公館》和《新黨中一個湖南鄉下人和一個湖南人的朋友》,來紀念和緬懷熊希齡。

這兩篇文章,不久分別發表在1948年1月3日天津的《大公報》和1948年2月21日北京的《益世報》上。令人唏噓不已的是:

這兩篇文章後來竟然對沈從文的命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說,甚至改變了沈從文後半生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