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悄然告別熊希齡1

陳翔鶴走後不久,胡也頻和丁玲來了。看到沈從文一臉的喜色,他倆都默然不語。

“怎麽啦,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沈從文看到他們憂鬱的表情,急急地問。

“能出什麽事,還不是經濟上的問題。”胡也頻笑一笑說。

“我這裏還有些錢,你們拿點去。”沈從文忙著掏口袋。

“不,不用。”胡也頻說:“碧雲寺那兒我們是住不起了,太貴。”

“那就搬下來,這公寓還有空房子,價格不貴,房東人又好。”

“好吧,我們就住這兒了。其實啊……”胡也頻看一眼丁玲,接著對沈從文說:“我也不瞞你,我們已經搬出來了。”

“是給房東轟出來的。”丁玲補充說。

沈從文聽了,才感到他倆的情況已經是很糟了,立馬不好意思起來,連聲說:“對不起,我真是對不起你們。”

“你怎麽啦?”丁玲困惑地問他。

“你們這麽難,我還不知道。真對不起,你們先坐著,我這就去找房東,把你們的房子租下來。哦,你們的東西放哪兒,離這遠嗎?”

“就在外麵呢。”胡也頻說。

“快搬進來。”

丁玲見沈從文一副急樣,不由笑了,說:“就放外麵吧,待租好了房直接搬去。”

“也好,我這就租房去。”

“給。”丁玲把兩塊錢遞到沈從文麵前。

沈從文像是很奇怪地看著他。

“在這兒租房的錢還有一點。”

“不用了,留著生活吧,這房錢就讓我給你們出吧。”

“不行。”丁玲的語氣很堅決。

沈從文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望著胡也頻。

“就讓休替我們出吧,到時掙了再還他。”

沈從文聽了,這才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抬頭瞅了丁玲一眼,趕緊離開。

“休、休,別聽他的!”

丁玲還在喚他,沈從文卻頭也不回像逃亡似的走了。

丁玲和胡也頻與沈從文在漢園公寓裏住了一月,眼看快過年了,丁玲的家裏還是沒有匯錢來。由於生活無著落,丁玲隻好再次離京回湖南老家。丁玲走時,沈從文和胡也頻一同去送她,丁玲望著沈從文說:“休,你是一個大好人。記住,我會回來的,至多到年後,就一定回來。”

沈從文聽了,認真地點點頭,說:“我等著你。”

丁玲走後,胡也頻一人過來同沈從文一道住。可是沒等過春節,因思戀丁玲,胡也頻也不願等下去,再次離京追往湖南。

丁玲和胡也頻走後,沈從文一邊在北大師從袁同禮學習圖書編目等方麵的業務知識,一邊拚命寫作。轉眼到了二月,在北京最寒冷的冬季,沈從文結束了北京大學圖書館的進修,於一個雪花飛舞的日子,重回香山慈幼院圖書館。

2月12日就是除夕,到處都在準備過新年,連慈幼院的孤兒們,也顯得有些興奮的樣子。沈從文獨自一人在關門內的宿舍裏,伴隨他的,就是一些被冷落在廊邊牆角的菩薩和天王。

當新年的爆竹劈裏啪啦響起來時,沈從文又想到了他的九妹,想到了他的母親。

母親啊,我的宇宙,我生存的希望和勇氣!沈從文在心裏反複地叨念著,在那些菩薩和天王們的麵前走來走去,最後終於很快地坐在桌前,展開紙,拿起筆。

這一次,他沒有寫小說,更沒有寫詩或散文,而是寫了一個獨幕短劇。這個短劇後來發表在1926年3月10日的《晨報副刊》第1451號刊上,發表後不到一個月,就被日本極東新信用日文發表在《北京周報》第203號、第204號上。

據統計,沈從文在20年代外譯的著作有39篇,占當時發表總數的33%;30年代外譯的著作有42篇,占當時發表總數的53%。《母親》這個獨幕短劇,是沈從文的第一篇外文譯作。

這是後話,沈從文把《母親》寄出之後,從郵局趕回宿舍,遠遠地看見關門前有一個女人。圓圓的一張臉,大大的充滿靈性的一雙眼睛,正水靈靈地遠看著他。

“這不是丁玲嗎?”他大喊一聲:“丁玲!”腳步匆匆地朝她走去。

“丁玲,真是你。”

“海軍呢?”

“你們沒碰上?”沈從文大吃一驚。

“他也去了湖南!”聰慧的丁玲立刻猜到了。

離開北京之後,丁玲回到母親身邊,可她思念胡也頻,渴望北京的打拚生活,終於說服了母親,給了她些錢,又北上來京。沒想到,丁玲和胡也頻倆人乘坐的船在洞庭湖裏錯過了,這邊胡也頻南下時,那邊丁玲正好從湖南北上。

沈從文弄清了原委,顯得有些著急,丁玲隻是開始時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就坦然了,說:“沒關係,讓他去見見我母親也好。”

“可是,你現在?”

“這有什麽,你陪我去租間房,我在北京等他就是。到湖南他見不到我,還不馬上回來。”

“這倒也是。”沈從文像是突然明白過來一樣,馬上下山去給丁玲租房。

這以後的幾天裏,沈從文特別請了假陪著丁玲,直到八天後胡也頻從湖南回來。看著胡也頻歡天喜地的樣子,沈從文還是跟上次看到他們倆剛從湖南來京時一樣,一邊為他高興、祝福,一邊又感到心裏空落落的。與他們倆分別之後,沈從文回到自己的宿舍,麵對紙筆,心裏有許多話想傾訴出來。他默默地琢磨了一會,揮筆寫下了《呈小莎》這麽一首愛情詩:

“你是一切生命的源泉,

光明跟隨在你身邊:

男人在你跟前默默無言,

好像到上帝前虔誠一片——

在你後邊舉十字架的那個人,

默默看著十字架腐朽黴爛。”

完了,他讀著這其中的幾句,在心裏對自己說:“看來,愛情是屬於勇敢的人,我得吸取這次的教訓。”

就在沈從文寫出《呈小莎》詩第六天晚上,胡也頻和丁玲上山來找他。倆人的麵色都很凝重,沈從文見了,非常小心地問:“又出了什麽事嗎?”

“你知道昨天發生了什麽事嗎?”胡也頻反問他。

沈從文昨天白天在圖書館,一下班就窩在屋裏寫小說,連饅頭也是花匠給送來的,聽到胡也頻問他,用力地搖搖頭。

“昨天,段祺瑞向群眾開槍了,死傷很多人……”胡也頻悲痛地說。

就在昨天,1926年3月18日,北京發生了三·一八慘案。原因是趁此之前馮玉祥的國民軍與奉係軍閥作戰期間,3月12日日本軍艦掩護奉軍軍艦駛進天津大沽口,炮擊國民軍至使死傷十餘名。國民軍堅決還擊,將日艦驅逐出大沽口。日本竟以此為由聯合英美等八國於16日向段祺瑞政府發出最後通牒,要求國民軍撤除大沽口國防設施。為此,由李大釗主持,北京群眾五千餘人,在天安門集會抗議,要求當局拒絕八國通牒。段祺瑞竟下令開槍,當場打死四十七人,傷二百餘人,李大釗、陳喬年均在鬥爭中負傷。

聽了胡也頻的介紹,沈從文憤怒了:“怎麽會這樣呢?這裏是北京,政府怎麽也跟山大王一樣,動不動就開槍殺人!”

“這裏的軍閥怕是比不上山大王。”

“怎麽會是這樣!”

“我們要去散發傳單、抗義軍閥暴行,你去不去。”胡也頻問他。

沈從文抬起頭來,看看胡也頻,又看一眼一直在旁邊看著他的丁玲。當他的目光與丁玲接觸時,馬上垂下眼來。

“你是不是害怕做這種事。”丁玲輕輕地問他。

沈從文搖搖頭。

“是不是沒這方麵興趣?”

丁玲這回的聲音雖然更低,沈從文聽著卻很刺耳,他再看丁玲一眼,還是搖搖頭,沉默了一會,才回憶著說:

“其實,我對他人的不幸還是很有同情心的。在來北京之前,我曾在陳軍長創辦的一個報館裏做了三個月校對,有一次看到了一個補鍋匠捐款興學的報道,我想到自己因為家裏敗落不能讀書的苦楚,就用了十天的薪水買了郵票,寄到上海《民國日報·覺悟》,請求轉給工讀團。做過這件事之後,我心裏有說不出的秘密愉快。”

“沒想到你還會做出這種事。”胡也頻高興地說。

“你是說我是個自私的人?”

“絕對不是!對於朋友,這天底下沒人比你好,可我就是感覺你對國事不是很關心。”胡也頻坦率地說。

不是我不關心,是我沒這能力啊!督辦做到了民國第一任總理,陳軍長貴為一方諸侯,就是他們這些人,對國事也就隻能一聲歎息、幾句牢騷。象我這樣,關不關心又能怎樣呢?沈從文心裏這麽想,但沒有說出來,隻對胡也頻說:“我跟你們一起去遊行、去散傳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