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子欲養而親不待 孔子的歌

孔子的歌

10、

孔子與老子相別,回到家中,已是午夜過後了。母親還沒有歇,在昏暗的燭燈下織著布,等待心愛的兒子歸來。“母親!”聽到呼喚,顏征在抬起頭來,燭燈下她看到孔子滿麵紅光的一張臉,頓時也高興起來。

“母親,老子真神人,孩兒這一晚的請教,勝過讀書十年。”

“好,快去睡吧。學問要慢慢地去想,才能變成自己的。好在你明天要去相親,一個人在路上,正可以好好地想一想老子講給你聽的許多道理。”

“隻是,明天孩兒還不能去相親。”孔子望著母親認真地說。

母親聽了,大吃一驚,走下織機,望著孔子,問道:“是不是老子還能給你學習的機會?”

孔子搖搖頭,說:“不是,老子雖然還要在魯國呆幾天,但他的時間都給了其他的事情,他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不能把時間都給了我。”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能去相親?”

“是這樣的,南宮容告訴我,魯昭公與三桓,明日都要去泰山腳下舉行閱兵儀式。對孩兒來說,這可是個難得的機遇,故而想前去看看。”

“三桓”指的就是三分公室的季氏、孟氏、仲氏三大家族。早在孔子生前11年時,他們就把魯國的公室一分為三,三家各有其一;把私家軍隊並入國家的軍隊,三家各帥一軍。這11年裏,魯國的軍隊一直掌控“三桓”手上,直到去年,在王室老臣再三請求下,三桓才將軍政大權重新分配,給已然長大的魯昭公一些軍隊。

魯昭公是魯襄公最小的兒子,父王襄公死時,他僅18歲,三桓看上了他的稚嫩立之為國君。雖為一國之主,昭公的王室卻十分的卑弱,手上無軍隊,要去打獵,也要到季氏或孟氏家借幾個善於騎射的士兵。從去年以來,昭公有了自己的一些軍隊,就一直想去泰山閱兵。泰山高大、雄偉,自堯舜以來,便有泰山安則四海皆安的說法,由此成為帝王們封禪祭天的神山。昭公此次前往泰山閱軍,一是想向天下申言自己是正宗,二是想由此來擴大自己的影響。對於把禮看得比生命還要重的孔子來說,能觀賞這樣隆重的禮儀,實存是一次千載難逢的學習機遇,他不想放棄。顏征在聽了,垂頭想了許久,這才說:

“我的兒,你明天還是出門相親。隻是,往北多行150裏,到了泰山腳下,看完閱兵儀式,然後再向南往宋國去相親。”

母親的意思很清楚,為人要講信用,明天必須出門去相親,隻是難得的學習機會也不能放過。孔子聽了,非常明白母親的一番苦心,感激地望著她,輕輕地說。“謝謝你,我的好母親!”

“去吧,我的兒,好好地睡一覺,一直睡到明日太陽西下時。”母親說完,舉起燭燈,擁著兒子到他的臥房去。孔子回過頭來,望著母親,說:“老子的學識,實在是太淵博了……”

“我知道。”母親打斷他的話說:“我的兒,你今後也會這樣的。”

“真的嗎?”孔子走進臥房後,站在床前驚喜地問母親。

“一定。”母親信心十足地說:“你今年才十七歲,學問已在京城遠近聞名,再堅持下去,窮盡一生地去努力,無論什麽事情,肯定是都能夠做成的。”

“如果我真有所作為,我的一切都是母親給我的。”孔子真誠地說。

“唉,想起來母親也真慚愧,不能象南宮容的父母那樣給你榮華富貴。”

“可是,你給了我智慧,給了我做人的品德。”孔子深情地望著母親說:“南宮容對我也非常羨慕和敬佩。”

“是苦難讓你早熟,人在無依無靠時,最能創造奇跡。”母親平靜地說:“快睡吧。”

孔子終於躺下,顏征在替他掖好被子,望了望很快進入夢鄉的兒子,端起燭燈,來到叔梁紇的靈位前,欣慰地說道:

“夫君,我已經盡了力,履行了當初對你許下的諾言。現在,我替你們孔氏家族種好了一顆樹,從今往後他可以吸收大地的營養、沐浴上天的日光,自然而然地成長。相信祖上的蔭庇和他自己的努力,他一定能夠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的。作為他的父親母親,你和我都無需再替他擔心了。”

11、

高大的泰山,雄偉壯觀。那南麵的山坡,山勢陡峻、主峰突兀;疊起的山巒,更是氣勢非凡,奇、險、秀、幽,蘊藏其間。遠遠的,孔子如癡如迷地望著,心都醉了。

魯國的千乘革車,七萬五千軍隊,就在這令人心醉的泰山腳下,排列著、呼喊著、前進著,氣勢十分的雄偉壯觀,似乎要與泰山比著壯美一般。26歲的魯昭公,站在三恒的最前麵,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的四支軍隊。這些軍隊雖然都是魯國的,但能聽命於他這個國王的就隻有人數最少的一支,而其他的三支則分別聽命於他的三個臣子。這應該說是一個奇怪的現象,但誰都是己經見怪不怪了。因為原本由周天子分封本該臣屬於周天子的諸候國,早就沒人去聽周天子的號令了。現在能夠在諸候國中說話算的,隻能是在武力上最強大的國家。正因為如此,所有的諸候國都渴望自已更加有武裝實力。這不,連魯國這樣武裝實力在諸候中中等偏下的國家,也要搞一個泰山閱兵了。

由於相隔得太遠,孔子看不清昭公臉上的表情,但他卻分明地聽到了昭公心底的聲音:為什麽,本該屬於寡人的國家,要讓三個大夫來瓜分;為什麽,本應由寡人一統的軍隊,要讓三個大夫來分別統領?!

遠遠地,年輕的孔子聽了昭公心底的呼喊,有幾分遺憾、有幾分傷心、更有諸多的不平和憤怒。孔子為陪臣專權、為國君的委屈所憤怒,他情不自禁地大聲地說:昭公,待我來幫你!

不知昭公有沒有聽見,反正他是扭過頭去,象是不願理會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一個身著紫色絲衣的人,這時卻來到孔子的跟前,指著他聲色俱厲地問:

“你是誰,在這裏嚷嚷什麽?”

孔子伸手擦了擦被他噴在臉上的唾沫,望著他,靜靜地望著,不願意說話。這人見了,竟然大怒,提高聲音吼道:“快說!你嚷嚷什麽?要不然……”

“他是我的朋友,是當今最有學問的人之一,他的名字叫孔子。”南宮容過來,打斷那人的話說。那人見是南宮容,讒媚地一笑,迅速地離開。慌亂中,他卻沒有忘記對孔子狠狠地瞥了一眼。

“他是誰?”孔子問南宮容。

“季大夫的家臣,陽虎。”

“如此專橫跋扈,定是狼子野心的人,季氏一族,一定要毀在他手上了。”

南宮容聽了,吃驚地望著孔子,問道:“真會如此?”

“季氏可以取昭公而代之,家臣何嚐不會照此辦理?亂,就是這樣產生的啊!”孔子冷冷一笑,說。

南宮容聽了,沉思著。閱兵儀式還在繼續進行著,軍隊那單調卻是排山倒海地呼喊、前進,本來是孔子最動心的事情,現在因為陽虎的出現,已再也提不起孔子的興趣。他看了看似乎一直在思慮的昭公,又看了看似乎一直興高采烈的三個大夫,對南宮容說:

“我想借了這難得的機遇,到這五嶽之長的泰山頂上去看看。”

“可是,我不能擅自離開。”

“沒關係,我想一個人去。”

“現在日頭快要偏西,此去山頂,將近二十裏,今晚是回不來了。一個人去……”

“你知道,我是不信鬼神的。”孔子打斷南宮容的話說:“我就喜歡一個人,在泰山頂上,領略上天的啟示。”

“既然如此……謝先生!煩勞你領了孔子往岱廟去。那兒,有一條路,步步登高,一路佳境,直達泰山之頂。”南宮容對謝息說。

跟著謝息,孔子很快到了岱廟。抬眼朝北仰望,看到了泰山另一番風景:霧靄紛紜裏,隱隱約約中,巍峨的泰山,像神了個嬌羞的新娘。孔子見了,激動起來,他暮然想起了他要去迎娶的亓官氏,一個常在夢中出現的姑娘。

“上天啊,真美!”孔子在心裏喊道,與謝息作別,興奮地往北一直走去。

12、

攀登泰山後不久,孔子走過一片綠茵茵的草地,順著一條彎曲的石徑,開始往上爬。石徑是青黑色的,由於長年累月被人踐踏,閃亮著幽幽的光澤,彰顯著時代的曠古久遠。

蜿蜒綿長的二十多裏山路,一路的青樹紅花,柔和美麗,全然見不到什麽懸崖峭壁。“遠看高大雄偉的泰山,走近時更能感到它極溫和的一麵啊!”孔子在心裏對自己說。然而就在這時候,孔子走到了一處較平整的峭壁上,他看到了稍遠一點的前麵寫得非常蕭灑的兩個字。這字啊,猶似一條雲霧中的天龍,似在做著呼風喚雨的樂事。孔子看了許久,終於認出了這兩個字。

“如意!”他輕輕地念著,一時間不由得感慨萬千:

生而能為人在這個世上,應該是如意的。除了天和地,在這世界上,所有的生靈都跪拜在人的腳下。人實在是太聰明了!丟下一粒種子就能讓它結出豐碩的果實來,找到一個蛋就能使它孵出一群雞來……要過生活,對人來說實在是太容易、太容易了!可人生偏偏就是不能如意,這實在是人自己的過錯,是人君和陪臣們的過錯啊!難怪老子要君王們“無為”!沒有君王們來遭殘百姓,人世間該是多麽美好!君王啊!你們統統都走開吧,百姓不需要你們!!

可是,這辦得到嗎?這不可能辦到啊!沒有君王,將是一個更亂的世道。羊群中也有頭羊,狼群中也有它的首領,世界上最聰明的人,如果沒有一個大的君王,必然會生出許多小的君王來,現在的世道不就是這樣嗎?關鍵,應該是要有一個好的君王!周文王還能號令諸候時多麽好啊!周文王就是一個好的君王,他製定了那麽好的禮、樂,他分封的這些族人、功臣卻不遵行,結果天下大亂了,世道不能如人的意願了。想到這些,孔子長歎一聲,似乎看到了當初寫“如意”這兩個字的人,跟他一樣在歎息。“他一定也不如意,他一定也渴望百姓都有如意的生活。”孔子在心裏對自己說,雙膝跪下,對著“如意”,深深地一稽首,行了個臣子拜見君王的大禮。

孔子繼續往上攀登,他很快被滿眼的蒼鬆翠柏吸引住了。他實在弄不明白:這沿途的蒼鬆翠柏,它們的樹枝為什麽都朝著路的一側長,還會特別突兀地朝路上伸出來,像似在揮舞著手歡迎上山來的朋友。“哎,真是山高有路,鬆柏有情啊!”孔子感歎道。

走過壺天閣時,孔子看到了一副對聯。 “至壺天已是此山一半,登極頂造臨人間福地。”他極富情感地讀出來,感到頓時增加了不少精神。“人,總是因為有了美好的希望,才會勇往直前地朝前走!”孔子自言自語地說,看了看開始西沉的太陽,不由得加快了腳步。這以後的路又稍微平坦一些,孔子一鼓作氣,走了將近十刻鍾,終於上了十八盤,來到了南天門。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腳下黑幽幽的路,模糊得隱隱約約如在深水中,四周黑魆魆的,孔子也已經非常疲倦了。他停下步來,抬頭望天,看見一抹淡淡的白光,?心平氣和地留在天邊;觸手可及的星辰,心甘情願守護在頭頂;還有絲絲一文不銘的煙霧,簇擁在白光與星辰的周圍。“我已經到了天庭的大門口,隻要加一把勁,就可以進入天庭。我要在這‘人間福地’裏美美地睡上一覺,這才不枉我第一次泰山之行!”孔子在心裏對自己說,一邊又把這話大聲地唱了起來。他用的是祭祀裏的音調,充滿了一種虔誠而莊重的韻味。

孔子的歌聲在南天門上**開,傳出很遠,又隆隆地回到他的耳裏。孔子聽了,愈加地興奮起來,他加快了腳步,在黑暗裏,簡直就象一個一流的登山運動員,向泰山絕頂作最後的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