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孔子已到結婚時 問道老子1

7、

在母親的幫助下,孔子脫下了那件玄色的深衣,換了件紫色的,人似乎比原來添了些許穩重與華貴。母親一邊打量著心愛的兒子,一邊給他束上一條絲帛所製的寬帶,而後又小心地在寬帶的右邊掛上一塊古色古香的佩玦。寬帶是孔子十五歲那年,母親花了三天時間,用素絲特意給他織的,足足三尺長;佩玦是孔子的外公顏襄給的,呈圓形缺口,素麵而無紋。當時有士人的寬帶長三尺的講究,又流行士人佩玦的習慣,說是能決斷的君子,必佩玦。玦掛腰間後,顏征在再看兒子,果然又多了些貴氣。

孔子此時象一個布娃娃,仍由母親裝扮著,隻是擔心南宮容等得太久,心中的一絲著急掛在了臉上。母親見了,微微一笑,說:

“別忙,再等一會。”說完,她進到裏屋,雙手托出一把剛好兩尺的劍來。

這是一柄父親留給孔子的劍,為上等的玄鐵鑄成,劍身呈柳葉形,出鞘時閃灼著逼人的青光。不知它昔日斬下過多少人頭,但到了顏征在的手上之後,卻再沒有斬斷過一根毛發,隻是在每年叔梁紇的祭日時,顏征在才將它拔出來仔仔細細地擦一擦。這劍不知傳了幾代,劍身上的雕銘已然模糊不清,劍柄上的蕙飾,也隻剩了一點點繩蒂,隻是劍鞘上嵌的那顆玉石,形如遊龍,擦試後,燦光襲人,藏華光於內,給人以仁慈和剛毅的感覺。劍為古之聖品,至尊至貴,人神鹹崇。時人用劍插腰,以示尊貴,士人在莊重場合中必佩之。顏征在將劍掛在孔子左邊的寬帶上,再一次端祥著兒子,感到他已經是一個儀表堂堂、威儀端莊的士人了,這才滿意地一笑,說:

“我的兒,快去吧。迎親的事,母親會設法給亓官家搭個信去,告訴他說你要晚兩天才能成行。”

“這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孟皮聽了,大聲地喊著站到孔子麵前,說:“孔子,婚姻大事,你不能這麽當兒戲。”

“哥,我這實在是不得已。”孔子無奈地望著孟皮。

“姨姨,你不能……”

“你不要再說了。”母親打斷孟皮的話,說:“呆會兒我再慢慢與你解釋。孔子,快隨謝息先生去!”

孟皮還要開口,見到顏征在威嚴的目光,這才閉了嘴。孔子朝他雙手一揖,說:“哥,你就在此陪我母親多聊一會,我與謝息先生先行一步了。”

西天那一團淡了的橘紅,不知何時,已經躲進黛青色的山梁;天邊的雲彩,也消逝在灰暗的蒼穹裏。蒼天與大地,似乎都累了,它們相約著要歇息一會。孔子與謝息並立在南宮容的套車上,隨著八隻馬蹄翻動著向前奔馳,套車的木輪,有節奏地哢什、喀什響過不停。迎麵撲來的涼風,吹動著孔子紫色的衣衫,吹動著他垂在耳邊一縷飄逸的長發。他左手按住劍柄,右手抓住套車的前杠,微笑地昂起碩大的頭顱,一張英俊的臉透出按奈不住的興奮,一雙長眼半睜半閉著注視前方。傍晚的空氣,夾雜著草木野花淡淡的清香,撲鼻而來。孔子深深地吸著,想象著將要發生的秒不可言的事情,一顆年輕的心快樂得差點醉啦!

套車穿過深遂的墓道,拐過莊嚴的宗府,馳入已經冷清了的大街,在一座古色古香的大院前停了下來。孔子跟著謝息下了套車,在他的帶領下走進一道木製的柵欄門,沿著條黑亮彎曲的石板路,繼續走了不到百米,便聽到一聲呼喚:“孔子,你來啦!”

孔子尋聲望去,隻見南宮容恭候在一所房屋前,忙上前一步,執著南宮容的手說:“你吃了麽?”

南宮容點點頭,說:“裏麵請!”

孔子隨南宮容走進房間,與南宮容隔著張精致的茶桌,席地坐下,頓首後望著南宮容說:“謝謝你,給我這麽好的機會。”

“我也是為自己,能聽你與老子的談話,長些見識。”南宮容頓首後回答。

“老子現在何處?”孔子忍不住開門見山地問道。

“正在宮裏沐浴,再有一刻鍾他一定就可以來到這裏!”

“我去接他來。”

“不用。”南宮容對孔子說:“老子特意交代,讓我們在此等待,他自己來。”

房間布置得高貴典雅,四邊都掛得有一兩件字畫、絲織品來點綴,特別是房間的上方,三柄短劍,依次排掛,在絢爛的燭燈照耀下,劍柄的蕙飾顯得神采飄逸,劍鞘的鍍金透出華麗尊貴。孔子看著,正要說句什麽,隻聽得謝息來報:

“老子大駕光臨!”

8、

孔子起身,與南宮容一道將老子迎到上座,然後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撐在地上,緩緩叩首到地,行臣子拜見君王的稽首大禮。老子見了,腑身下去,將頭觸地即起,行平輩間叩頭之禮。禮畢之後,孔子尊敬地望著老子,隻見他膚色燦黃,猶如金佛;一顆碩大的頭顱,額頭又寬又闊;長長的眉毛,飄逸美觀;圓圓的眼睛,犀利神氣;厚實的嘴唇,豐潤飽滿。孔子忍不住讚道:“聖人真象天神一般,令晚學誠惶誠恐。”

老子聽了,微微一笑,說:“不要自謙,老朽已聞尊友南宮容言,賢家也是個明‘道’知‘禮’的君子,今日有幸相會,很高興有這個相互學習的機會。”

孔子聞言,心頭一熱,盡量讓自己的身體坐後一點,更加謙恭地說:“能得聖人賜教,晚學三生有幸,早聞聖人得‘道’,晚學萬分地渴望知曉:‘道’,究竟是什麽?”

“‘道’,如果用言語表述,指得是常‘道’,要說清楚,則須先說說‘無’和‘有’。‘無’,指天地渾沌未開之際的狀況;‘有’,就是宇宙萬物產生之本原的命名。老朽從‘無’中去觀察,領悟‘道’的奧妙;從‘有’中去觀察,體會‘道’的端倪,幾十年來,堅持不懈。現在,雖不完全弄懂,卻有了自己的看法,老朽認為:‘無’與‘有’,來源相同而名稱不同,都既玄妙、又深遠,是宇宙天地萬物之奧妙的總門……”

孔子聚精會神地聆聽著,他仿佛朦朧地看到了老子描畫出的天地間的哪種混沌一片、亙古蠻荒的狀態;感到了天地初分、萬物始生、草萌木長時的一派蓬勃生機,不由衝口問道:“聖人是在告訴我:‘道’,是一種物質性的東西,是構成天地萬物的元素;‘道’,又是一種精神性的東西,是產生天地萬物的泉源。因為天地萬物一直在不斷地運動變化,‘道’也一樣地一直在不斷地運動變化。這是一個從‘無’到‘有’循序漸進的過程,也是一個從興到衰的過程,世上萬物,都是如此?”

老子聽了點點頭,感慨地說:“後生可畏啊!求知能舉一反三的人,定是個能做大學問的智者。”

“感謝聖人的誇獎,晚學請教:麵對‘道’中‘無’與‘有’的矛盾,人們應當如何對待呢?”

“這個問題提得好。”老子說完,對孔子欣慰地一笑,將圓圓的大眼緊閉,似乎要思考一下。

老子雖為學者,卻一直渴望能指導國君興國養民,隻可惜生在日漸衰微的周室,麵對亂的現實,感到深深的失望,正是這種對現實的不滿和焦慮,使他產生一種返歸自然的心態。推本極源,他希望在神秘的自然中能找到解決人世間紛爭的辦法。如今,遇上一個在他看來聰明透頂的青年,不由得很想將自己的看法一吐為快。稍稍地整理一下思緒,老子睜開大眼,望著孔子,說:

“美之所以為美,因有醜陋的存在;善之所以為善,因有惡的存在。有與無互相轉化、難與易互相形成、長與短互相顯現、高與下互相充實、音與聲互相諧和、前和後互相接隨——這是人世中的永恒。凡是永恒的東西,又非人力能夠改變。對此,君王就隻能報之以‘無為’的觀念,用‘無言’的方式施行教化。”

“‘無為’、‘無言’,又怎麽教化呢?”

“聽任自然萬物興衰而不去有所施為,幫助人們尋找順應自然、遵循事物客觀發展的規律,教導人們要有所作為,但不是強作妄為。”

孔子聽了,麵色肅然,低下頭來,陷入深深的沉思:看來,老子是一位當之無愧的聖人,他不滿這腥風血雨的亂世,渴望尋找到一種合理的社會生活的政治製度的模式。可是,普通人也能像“聖人”那樣,發揮人的創造性,用無為的手段達到有為的目的嗎?人們如果沒有對美好事物的認定和追求,也就不會產生對醜惡現象的唾棄,醜惡現象就不會在“無為”中消失。看來,老子的無為而治有他的道理,但卻難以推行。可是,除此之外,又能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呢?我對他的看法雖然不能讚同,卻不能有自己的好辦法,何況他的話裏又有這麽多合理的東西。我不能說出什麽有價值的意見,隻能進一步向他請教。想到這裏,孔子又道:

“晚生還要請教聖人:治理國家的原則,是什麽呢?”

“不去推崇有才德的人,致使老百姓互相爭奪;不去珍愛難得的財物,致使老百姓前去偷竊;不去顯耀能夠引人貪心的事物,致使民心迷亂。總之,治理國家原則是:排空百姓的心機、填飽百姓的肚腹、減弱百姓的競爭意圖、增強百姓的筋骨體魄,使得百姓沒了智巧,沒了欲望,那些有才智的人,也不敢造事妄為。這麽一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聽完老子的這一番宏論,孔子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老子的話,似乎有他的道理:愚蠢的百姓,是可以使天下太平。可是,社會要發展,又隻能依靠聰明的百姓。如今,的天下,早己是人心不古,周禮傷失殆盡,到處都亂糟糟的,國與國之間征戰、兼並不停。大國為稱霸,小國為自保,諸候再不聽天子之命,都在為自己的統治紛紛招攬賢才,用以治國安邦。於是乎,招賢納士,成為現今各國流行的時尚做法。社會需要人才,人才需要發展自已、出人頭地、應運而生。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又怎能愚民?孔子想到這裏,抬頭很快地看了老子一眼。既然如此,絕頂智慧的老子,為什麽會有這麽不切實際的治國之道呢?孔子在心裏問自己,低頭沉思起來。

“現如今,在‘尚賢’的旗號下,大量極端自私的人、野心家應時而生。他們隻顧自己的名位,不講道德、不擇手段、爭權奪位,致使整個社會物欲橫流、秩序紊亂、盜賊四起,大大加劇了社會的動**。”

老子沉沉的聲音徐徐傳來,孔子心裏一亮:原來如此,老子才苦心地設想了讓人們回到一種無矛盾的“無為”境界中去,提出了 “不尚賢”、“使民無知、無欲”的治國主張……“老子啊!為國為民,難得你的一片苦心!”孔子想著,在心中問道:“可是,聖人啊!你似乎隻看到了事情的一個方麵,我擔心的是,你的辦法能行嗎?!社會在發展,誰又能一直控製著知識,讓百姓永遠無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