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孔子已到結婚時 兒子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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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魯國都城曲阜的東南,孔丘顯赫遠祖的墓地中,有三間年代久遠、土木結構的房子。這房子的前麵,綠草鋪地、野花點綴,平淡曠達裏露出慈惠之心;這房子的後麵,蒼鬆翠柏、青竹古藤,肅穆悠遠中透著浩然之氣。房子前麵的綠草野花間,橫亙著一條深遂的墓道,兩端都有一個又稱之為闕的石牌坊,故而取名闕裏。

人生過於短暫,尤其是對於女人。美麗的顏征在,還來不及打完一個愜意的哈欠,就已經成了老婦人。三歲隨她搬到闕裏來的孔丘,已經17歲,在顏征在地盡心培育下,已經成了有道德、有學問的孔夫子。轉眼間,孔夫子長大成人,該娶親了!

母愛如天。十七年來,顏征在活著的全部目的和意義,就是為了踐行自己在丈夫麵前許下的諾言:將孔丘培養成人、光大門庭,娶妻生子、傳宗接代!

如今,孔丘已經成人。本著成家立業的先祖規矩,顏征在要給兒子成家了。作為原本殷商後裔的孔氏家族,盡管在異國他鄉已下降為一介貧民,在婚姻上的講究,還是得遵循先祖的規矩。孔子娶親,必需是族內的姑娘。這對於已下降為一介貧民的孔家媳婦顏征在來說,實在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好在孔夫子特有福氣,竟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得到了魯國大夫厘子的幫助。顏征在是一個非常善於抓住機遇的人,為了兒子的婚姻大事,她牢牢地抓住厘子不放,經過一番艱辛地努力,總算辦妥了“六禮”中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這五禮。現如今,就隻差最後的“親迎”這一禮了。由大夫厘子介紹給孔子的姑娘,是宋國負責掌握祭祀、祭祖亓官的女兒,人稱其為亓官氏。

那日,亓官氏的父親亓官來魯國辦事,碰巧遇上了魯國大夫厘子,不知怎麽雙方竟談到了各自的兒女。厘子對孔子的印象一直非常之好,這時聽亓官提到自己的女兒,便立即與他說到孔子,言語之中既有遺憾更有敬佩。亓官聽後,對孔子有了喜愛之心。厘子與亓官進一步深談,都有了將兩個青年男女掇合的意思。所謂千裏姻緣一線牽,素不相識的孔子和亓官氏,轉眼就要成親。這時的孔子,雖說還不曾與亓官氏謀麵,卻已從母親點滴的透露中有了一個朦朧的印象,堅信這亓官氏定會是一位美麗、溫柔、又通情達理的姑娘。

早在昨日,母親與孔子已經商量好,就在今日黃昏,孔子必需前往宋國,去迎請自己的新娘。母子倆之所以要等到黃昏出發前去迎親,這是時尚“禮”的規定。所謂“士娶妻之禮,以昏為期,因而名焉。陽往而陰來,日入三啇為昏。”這裏說的“三啇”指得是“三刻”。當時以漏刻計時,稱之為啇。漏下三啇為昏。為此,出門迎親,需在黃昏。美麗的亓官氏雖在幾百裏外,顏征在母子從不欺人,因此商量決定孔子在黃昏時出發、上路,前往宋國迎親。

這天,孔子還是跟往日一樣,一大早起來,埋頭於典籍。他讀了一整天的《易經》,頭腦有些倦了,抬頭來看窗外。但見太陽早己偏西,那鮮紅的一團,遙然而熱烈地懸掛在西邊的山峰上。孔子睜眼去看那鮮紅,稍一走神,又一次看到了亓官氏美麗的麵容。他拍拍自己的腦袋,自嘲地一笑搖搖頭。我又沒見過她,怎麽還會這麽想念她呢?孔子在心裏對自己說:不管怎麽講,現在還有些時間,我應該再看點什麽。母親這麽辛苦,卻什麽也不讓我做,就是要我多讀些書。學海無涯,我現在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我得抓緊時間來學。孔子找出一卷詩歌,目光在《鴻雁》兩個字上停了一會,然後聚精會神地讀下去:

“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征,劬勞於野。爰及矜人,哀此鰥寡。”

孔子聚精會神地將《鴻雁》這第一節讀了一遍之後,稍稍地停頓了一下,又重新再讀一遍。此刻孔子讀書的聲音,已不僅僅是14年前的字正音準,而是充滿了詩中所要表達的感情。他眯細了眼睛,臉上一副肅然的表情,搖頭晃腦地讀著。在讀第二遍時,孔子的聲音變得越發沉重、也越發深遠起來。他已經深深地感到這首詩歌的悲壯慘烈,仿佛分明地看見了成行結隊出征的士兵,如藍天排列整齊的飛鴻,他們全然顧不了家中需要幫助照顧老弱病殘的親屬,隻能夠隨群振羽遠去。可是,人畢竟不是鴻雁啊!人是有感情的。這些出征的士兵,怎麽可以拋下自己的家中的妻兒老母?又怎麽可以忍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獨處家中、無人照料?出征士兵的心啊,該是怎樣的傷痛悲苦!孔子神遊於詩中,一顆拳拳的心,為那些不幸的士兵感歎著。他抬頭對著簡陋的屋頂呆望了許久,歎息一聲,這才接著往下讀《鴻雁》的第二節:

“鴻雁於飛,集於中澤。之子於垣,百堵皆作。雖則劬勞,其究安宅?”

士兵們離鄉背井、千辛萬苦到了目的地,就像鴻雁到了澤地一樣,為了戰爭,他們在凜冽的秋風中,一版又一版地替國王建築城垣,日日夜夜地勞作,使得原本年青力壯的士兵們都十分勞苦。而最使他們苦痛萬分的,則是他們對家裏生活無著落親人既悲、又憂的擔心。孔子讀完這第二節,竟不住更加長久地歎息一聲,眼圈開始發紅,又抬起頭來對著簡陋的屋頂呆望了許久,再來讀第三節:

“鴻雁於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我宣驕。”

因為戰亂,無辜的百姓被剝奪了普通人的安逸生活,來為這爭相坐大的諸侯間相互搏殺作犧牲品。他們勞苦、悲痛、傷心,哀鳴嗷嗷,如鴻之叫,卻沒有人來同情他們。那些貪得無厭的諸侯們,都已經為爭取自己最大的利益而鬥紅了眼,有誰還有心思來關愛這些可憐的戰士呢?得不到自己國家關愛的戰士們,是多麽希望,能有人來同情、理解和幫助他們啊!讀完這節,孔子皺緊了眉頭,痛心疾首之餘又大為不安起來。他陷入了深深地沉思默想之中,渴望能為戰士們做些什麽。

是啊!確實是這樣啊!百姓的所有痛苦,都來自於諸侯間的相互殘殺、爭疆擴土。這些如今相互殘殺的諸侯們,原本都是周王朝的宗族、功臣。周天子因為與他們是血親、因為他們曾經為國立過戰功,從而將土地和人民分給他們,一方麵是對他們進行褒獎,另方麵是想靠他們來使周朝的天下得到穩定。真沒想到,幾百年過去,這些原本一朝的宗族、功臣相互間卻如此血腥地殘殺起來,而且一殺就是幾百年!在弱肉強食的殘殺中,一些諸侯國越來越強大了,另一些諸侯國則越來越弱小了,而更多的諸侯國則被消滅掉了。弱小和被消滅掉的諸侯國是不幸的,然而最不幸的、最痛苦的,還是天下的百姓、諸侯各國的百姓。這些可憐的百姓,他們被迫放棄了本該安穩的生活,拋妻別子,無可奈何地投入到最無聊的戰爭中去,做著無價值的巨大犧牲。這一切,都是這麽無聊、這麽殘忍、這麽無奈、這麽不可避免地進行著。多麽可怕,多麽可恨,多麽讓人痛心疾首。隻是,我能為這天下的苦人們做些什麽呢?我能幫助他們做些什麽嗎?孔子在心裏問自己,一張痛苦的臉變得十分可怕。我一定能為他們做些什麽,是的,我能!我應該能!!我必須能!!!孔子在心裏喊起來,激動得淚流滿麵。

顏征在輕輕地推門進來,看著淚流滿麵的孔子。兒子因為一首詩激動、流淚,她認為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一個好的男人、一個士人、一個君子,首先應該是一個情感豐富的人、一個重感情的人。顏征在是這麽認為的,也是這麽來培養自己的兒子的。象往常一樣,她掏出一條絲織的手帕,來到兒子麵前。

孔子雖然剛滿17歲,卻已經比母親高出了一個頭。昔日一張純潔如水的臉,現已出落得頗有些男人的韻味。他的兩個非常高的額角,中間象被什麽撞了一下,有一塊明顯的凹陷,一對比常人大的招風耳,高挺的如同鷹喙般的鼻子,這一切,都酷似他的先父。然而,兒子也有兩處象母親的地方:一處是下巴,不象是他先父的那樣瘦削尖銳形,而是象她的一樣是一種讓一看就感到非常溫馨的那種橢圓形;再一處是那雙眼,不象是他先父的那麽又圓又大、凸凸鼓鼓地給人以害怕,而是細細長長、半閉半睜地給人以安靜、深遠。兒子的這雙眼,偶爾睜開時,清澈的眸子如一泓深山險穀中流出的清泉一般,閃爍著盈盈的靈氣和綿綿的睿智。

兒子的這張有些怪異的臉,在顏征在看來,是天下最美麗的。她常常久久地看著,在兒子的臉上尋找著往日的回憶和今後的希望。或許是母子心連著心,從孔子還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非常喜歡母親這麽深情地看著他,也喜歡母親給他擦去臉上的淚水,這是他最幸福的時刻。每每在這樣的時刻,孔子同樣是那麽深情地看著母親。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孔子長大了,懂事了,這時他還會緊握著母親另一隻那總是褪不去繭子的小手,在心裏暗自發誓說:

“我一定要加倍地努力,讓母親遠離繁重的勞動,讓她手上的繭子統統都褪去!”

為了實現這樸實而美麗的願望,少年的孔子有了更大的學習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