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射筆點睛2

符大閏想了想,說:“他是不是在敦煌?好像電視上介紹過。”

何老師有些悲壯地點點頭:“總算還有人記得他。敦煌藝術延續至今,常先生功莫大焉。他年輕時去西方留學,他的油畫屢獲金獎並被法國國家博物館收藏。但他為了保護和研究敦煌藝術,在滿目風沙的莫高窟堅持了五十年。他的妻子受不了艱苦離他而去,他卻矢誌不渝。他是我的楷模。”

丘彈冰慚愧道:“我還算學畫的呢,真是孤陋寡聞。”

符大閏欽佩地說:“看來何老師要做女版常書鴻了。”

何老師說:“我這裏的規模遠遠不及莫高窟,但要做的事卻也跟那邊差不多,區別隻是在於——那邊是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我這裏是同一個人做不同的事。有人來的時候我要擔任講解,沒人來的時候我就讀些書,寫些研究文字,或者修補壁畫。”

丘彈冰補充道:“您還要飛袋取水,燃香打坐。”

何老師說:“我打坐是為了積蓄能量,要做很多事能量不夠不行。”

符大閏和丘彈冰開始觀看壁畫。

何老師介紹道:“這壁畫作於元朝建祠時,作者無名氏。其實有名的不一定比無名的強。《清明上河圖》就差一點成為無名氏的作品。要不是金朝收藏家張著在這畫上題寫了幾句,對作者有所介紹,我們就永遠不會知道《清明上河圖》是張擇端畫的了。”

跟畫卷一樣,觀看壁畫的順序也是自右至左。

最右邊便是畫了射雁以卜的場麵。二帝祈禱地仰望雁群,阿計替已張弓欲射。

“請你們注意那些雁的眼睛,”何老師說,“是不是覺得特別黑亮有神?”

“嗯,是的。”

“這是宋徽宗趙佶的畫法。趙佶擅長畫‘翎毛’,也就是禽鳥,他畫禽鳥眼睛時喜歡用黑漆一點,因為漆會發亮。”

“有意思,”符大閏看著壁畫說,“用宋徽宗的畫法畫宋徽宗。”

“可是,”丘彈冰指著壁畫裏的宋徽宗,“宋徽宗的眼睛沒用黑漆畫。”

何老師說:“一是可能畫家遵循趙佶的習慣,在畫人眼時不用黑漆。二呢,你們想想,做了俘虜、疲於奔命的亡國之君,眼裏還會發光、還會有神嗎?”

丘彈冰說:“這倒也是。”

“不過,”何老師問,“你們知道這些雁眼裏的漆是怎樣點上去的嗎?”

丘彈冰說:“這很簡單呀,要是夠不著,可以爬到梯子上。”

“沒這麽簡單,”何老師說,“畫這些雁眼,在這裏發生了‘射筆點睛’的故事。”

丘彈冰驚呼:“您的意思是,要把筆像箭一樣射出去,使筆尖的漆不偏不倚地點到雁的眼裏?有必要這樣誇張嗎?”

何老師說:“太有必要了。建這座卜雁祠是此地一位姓石的縣令的主意,但建祠的最大問題是缺錢。小姑娘,你說你是學畫的,你應該知道顧愷(kǎi)之點睛籌資的事吧?”

丘彈冰得意地說:“這個我知道。顧愷之是東晉時有名的大畫家,一個很好玩的人。他聽說蟬會用一片葉子把自己蓋住,使鳥雀看不見它,這片葉子就叫‘蟬翳(yì)葉’。人要是拿著蟬翳葉,也能使別人看不見自己。顧愷之就很想得到這種葉子。有一天一個朋友送給顧愷之一片柳樹葉子,說這就是蟬翳葉。顧愷之就拿著這片葉子問那朋友:‘你能看得見我嗎?’那個人就故意往顧愷之身上……小便。顧愷之很高興,他想這是因為別人看不見他了,就把那片葉子當寶貝藏起來。你們說顧愷之傻吧?”

符大閏說:“傻。”

“還有,顧愷之不但會畫畫,還會寫詩,有一天晚上他在院子裏大聲朗誦自己寫的詩。他的鄰居聽見了,就隔著牆為他叫好。顧愷之受到鼓舞,就朗誦了一首又一首。後來鄰居想去睡覺了,又不忍心掃了顧愷之的興,就悄悄讓仆人代替他。顧愷之沒發覺換了人,隻要有人叫好,他就朗誦下去,一直朗誦到天亮。你們說顧愷之傻吧?”

“傻。”

何老師提醒丘彈冰:“你該說點睛籌資了。”

“我馬上就要講到了。顧愷之好像有點傻,其實他還是很聰明的。他住在京城建康,就是現在的南京。建康城裏的瓦官寺年久破敗,寺裏的和尚想募資重修,但沒什麽反響。顧愷之就問和尚:‘重修瓦官寺,一百萬錢夠不夠?’和尚說:“應該夠了,可先生您哪有這麽多錢捐給我們?’顧愷之說:‘你在寺裏找一麵牆,把它刷白,別的都不用管了。’顧愷之便在這麵白牆上開始畫一幅維摩詰(jié)居士像,花了一個月時間畫好了,隻剩眼珠沒有畫。顧愷之放出話去,他要當眾給這幅畫像開光點睛。第一天來觀看的人須捐錢十萬,第二天捐五萬,第三天隨便捐。結果頭一天就有許多崇拜者早早等候,人越聚越多,開門時場麵火爆。顧愷之果然不負眾望,點了睛的維摩詰活靈活現,差點走下來跟大家握手。這一來,就像現在看《阿凡達》一樣,沒看過的拚命要看,一百萬錢很快就超過了。”

何老師點頭道:“你沒說錯。卜雁祠也想走瓦官寺的路子。但卜雁祠的不利之處是,石縣令請來的畫家雖然水平不低,但還沒有顧愷之那麽大的名氣。另外,這個關外小縣,無論人口和收入都不能跟東晉的京城比。瓦官寺的火爆場麵難以在卜雁祠重現。”

“那怎麽辦呢?”

“這石縣令不僅有能畫壁畫的文朋友,還有身手非凡的武朋友。他結交了一位幼習騎射的蒙古王爺叫八達。他請八達王爺幫他一個忙,同時也送給八達王爺一個展技揚名的機會。於是八達王爺答應請來一批王公貴族,他要當眾表演射筆點睛。”

“那麽,”符大閏問,“募捐是怎樣進行的呢?”

“石縣令先造後麵的殿堂,準確地說是先造後麵殿堂裏的牆,更準確地說是隻造一麵牆,讓畫家先畫好射雁以卜的場麵,然後讓八達王爺站在壁畫前麵向大家宣布規則……”

八達王爺說:“我隻請了十七位王爺,連我十八位。別的王爺擠不進來了,因為畫上隻有十八隻雁,沒法分了。請每個人認準一隻雁。”

有人問:“為什麽要這樣?”

八達王爺說:“你們從沒這樣玩過吧。”

他就把每隻雁都編了號。

“比方,我認了最後麵這隻十八號雁,然後當眾承諾,如果射中了這隻雁就必須為卜雁祠捐出一百兩銀子。真的射中了呢,我就必須立即兌現。”

“如果射不中呢?”有人問。

八達王爺說:“射不中就加倍認罰。”

“那,”一位四通王爺問八達王爺,“如果我認了十七號雁,承諾捐二百兩,八達王爺射不中的話是不是要賠給我四百兩呢?”

八達王爺一口答應,麵無難色。

四通王爺說:“不過,要射中牆上的不會飛的雁應該很容易的吧。”

八達王爺說:“射筆點睛,不僅要不偏不倚,還得不輕不重,才能保證每隻眼珠不大不小。”

眾王爺想想,覺得不會很容易。既然點睛不容易,那麽反過來說,賺取八達王爺的賠償也就容易一些了吧?

八達王爺將一支跟箭一樣長的毛筆蘸了黑漆,將它搭到弓上。這樣的毛筆準備了十八支。

八達王爺以往射箭都是“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的,可今天不行。應該把弓拉成“三分之二月”還是“四分之三月”,以保證落筆不輕不重,他事先經過練習。

對其他十七位王爺來說,今天不是卜雁,而是“賭雁”。

隻聽“當”的一聲,弓弦響過,那支畫筆飛過眾王爺頭頂,在十八號雁的眼眶中點了一下。

落筆的力度恰到好處。點過之後,那支筆的筆鋒依然勁挺,毫不彎曲。

畫筆墜地,八達王爺立即取出一百兩銀子,投入功德箱。

沒等眾人回過神來,第二支畫筆飛向十七號雁,又一次點睛成功。

四通王爺隻得說話算話,捐出二百兩。

又有一位三星王爺認捐十六號雁。如果八達王爺點睛不成功,三星王爺可以拿到五百兩賠償。

可惜意外沒有發生,功德箱裏又增加了三星王爺的二百五十兩銀子。

接下來有些冷場。大家不願意毫無懸念地往功德箱裏扔銀子。

這時石縣令出來修改遊戲規則:“各位王爺在認捐以後可以自行射筆,點睛成功的便能加倍獲賠。”

這一下眾王爺來了勁頭,他們踴躍認捐,並且層層加碼。

石縣令並不擔心會把功德箱裏的銀子全賠出來還不夠,射筆點睛的難度是明擺著的。但賭徒心理總是會孤注一擲,指望僥幸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