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射筆點睛1

遠方出現孤零零的一座建築。

丘彈冰說:“好像是個廟。”

走到跟前,隻見匾上三個大字——“卜雁祠”。

丘彈冰問符大閏:“什麽意思?”

符大閏搖搖頭。

進門靠右的小室裏點燃著一支線香。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女子在**閉目打坐。

丘彈冰小聲嘀咕:“她是尼姑吧?”

符大閏說:“她有頭發的。”

“也許是帶發修行呢?”

符大閏顯然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

丘彈冰又猜測:“也許她是賣門票的?”

“那麽,”符大閏說,“我們進門一步,她就會睜開眼睛,叫我們買票。”

於是符大閏領著丘彈冰直往裏闖。

他們沒被叫住。

符大閏說:“我想,等那根香燃盡她才會停止打坐吧。”

他們走到庭中,那兒有古井一口,井欄上刻著“盛衰泉”。井中有水,水麵離井口約十幾米。

井邊沒有水桶,卻放著一個用長繩維係的牛皮袋。

丘彈冰驚訝道:“用這個能打水?”

符大閏說:“顯然它就是打水用的。”

好奇的丘彈冰立即動手嚐試。

一而再,再而三,她失敗了。牛皮袋太輕,根本沉不進水裏。

符大閏試了試,也未成功。

這時他們聽見腳步聲。

被丘彈冰說成“帶發修行”的女子走了過來。

她從符大閏手中接過繩索,細細整理成一盤。

然後她左手挽繩,右手持袋,走上井台。說時遲那時快,她手腕一抖,那皮袋牽著長繩直飛井中。隻聽“嘩啦”一聲,轉眼間提起滿袋清泉。

將皮袋擲入水中要猛還要準,不能讓袋子碰到井壁。

符大閏欽佩地問:“你們……”他環顧祠內,未見旁人,“你平時就用這袋子取水?”

女子說:“是啊。”

丘彈冰問:“為什麽不用桶?”

女子將牛皮袋倒空:“因為這是——文化。八百年前的一天,徽欽二帝被從韓州押去五國城,曾路過這個小廟,據記載,他們就是用腰間皮袋到井中取水的。韓州就是現在的吉林省安圖縣,而這裏已是黑龍江省的北邊,他們要走多少路啊。”

符大閏問:“我們該怎樣稱呼您?”

“叫我何老師吧。”

“何老師,這井名有什麽講究?”

“古書上說這井能彰顯國運,‘漢盛則泉枯,胡盛則泉溢’。”

“那麽,何老師,”聰明的丘彈冰說,“徽欽二帝那時是不需要使用您的飛袋取水的絕技的。”

“為什麽?”

“因為那時胡盛漢衰,泉水會從井口漫出來,直接用袋子舀水就行了。”

“有道理,”何老師說,“雖然國運的盛衰未必能跟水位掛鉤,但地下水在不同時間呈現出升降變化則完全有可能的。”

丘彈冰卻津津於盛衰論:“幸虧是胡盛漢衰,如果當時是漢盛胡衰,泉是枯的,他們就喝不到水了。”

“不能這麽說,”符大閏道,“如果是漢盛胡衰,兩位皇帝有什麽必要跑這麽遠來用牛皮袋舀水喝呢?”

符大閏又問何老師:“您剛才說這是個廟,可它為什麽叫‘卜雁祠’呢?”

何老師說:“我們進大殿看看吧。”

三人進了大殿。

隻見中間的神像是位女性,鎧甲護體,雙手拄劍。兩邊的侍女也都是英姿颯爽,全身戎裝。

何老師說:“二帝到此時就有這座女將軍廟。沒有廟名,也不知女將軍的來曆,隻從神像的裝束上看得出是漢族的打扮。古書上還有神秘的描寫,說在二帝進廟前和出廟後,都曾聽見廟裏傳出唱喏聲。”

“唱喏,這樣吧?”丘彈冰比劃道,“雙手行禮,嘴裏說聲:‘喏!’《西遊記》裏的豬八戒老是‘唱了個肥喏’。”

“你們到後麵來看。”

何老師把符大閏和丘彈冰領到神像後麵。

一般的廟裏,釋迦牟尼佛像背後會設觀音菩薩蓮座。而這位漢族女將軍的背後,沒想到竟立著一個皮衣皮帽、手持弓箭的胡人像。

何老師說:“據記載,二帝出了廟門,忽聽空中雁叫聲聲。護送二帝的胡人頭目叫阿計替,他對宋徽宗說:‘我們這裏有射雁以卜的風俗,如果射中便能心想事成,大王要不要試試?’宋徽宗抬頭看了看,覺得那些雁飛得太高了。阿計替又說:‘我代大王射一箭吧?’宋徽宗說:‘行。’他就雙手執箭對天祝曰:‘我趙佶不幸,上辱祖宗,下禍萬民。若國祚複興,當使一箭中雁。’趙佶就把這枝箭交給阿計替。阿計替拈弓搭箭——”

丘彈冰道:“不用說,阿計替一箭就把大雁射下來了。”

“不是的。”何老師說,“阿計替還在讓趙佶選擇:‘大王想射哪隻?’趙佶說:‘隨便哪隻吧,再不射它們就飛遠了。’阿計替說:‘沒關係的,你選一隻吧。’趙佶說:‘那就射人字中間的那一隻吧。’這時欽宗趙桓提醒道:‘人字中間的是頭雁,射下頭雁,群雁無主就不成隊伍了。’但阿計替說:‘射下頭雁,馬上會有新的頭雁。’他一箭射去,頭雁落下,果然雁群並沒散亂,頭雁的位置立刻被頂補,人字飛行依然繼續。”

符大閏點頭道:“很有意思。趙佶和趙桓是被射下的頭雁,他們立刻就變得不重要了。宋高宗趙構在臨安建立了南宋,他成了新的頭雁。”

何老師說:“到了元朝,這裏建起卜雁祠。原來的女將軍仍然被供著,增加了一個阿計替。”

丘彈冰不解:“為什麽沒供徽欽二帝呢?”

符大閏說:“我想,建祠廟的老百姓供佛像、供神像,總是希望神佛能保護他們,給他們帶來福祉。可是徽欽二帝能給百姓帶來什麽呢?”

“對,”何老師同意,“他們能被記住,但不被信任。我們再去後殿看看吧。”

後殿立著一大兩小三尊石像。三麵牆上有退色的壁畫。

何老師對兩位客人說:“這卜雁祠的特別之處在於,雖然沒有二帝的雕像,卻什麽都跟二帝有關。在跋涉途中,他們曾受到一位胡僧的招待。胡僧叫兩個童子為客人們倒茶。要知道,趙佶和趙桓好久好久沒喝過茶了,護送他們的阿計替等也是這樣。當時在燕京買一斤茶葉要用一兩金子。”

丘彈冰慨歎:“現在買毒品應該也沒有這麽貴。”

“兩個童子用石製的茶盤、茶盅為客人們端來茶水。這茶發出特別的清香,聞到這種香味便使人覺得身體輕了許多。”

“減肥茶呀?”丘彈冰又插嘴,“這些人的運動量這麽大,應該夠瘦夠輕了吧?”

何老師說:“這種輕應該是精神上的輕,茶香減輕了他們的疲憊。趙佶細細品茶,覺得這茶苦辛中透出甘醇,回味無窮。當過皇帝的他什麽名茶沒喝過,可就是沒見識過眼前的苦茶。一盅飲盡,童子來收茶具了,趙佶仍然捧著空茶盅細嗅餘香。終於他們要告辭離去了,但再也見不到主人。他們在後麵的草屋裏找到三尊石像,跟剛才的主仆三人容貌相同。童子端著的石茶盤裏的石茶盅,跟趙佶手裏那隻一模一樣。”

丘彈冰驚問:“這也是古書上記載的?”

“是。他們離開時,趙佶發現草屋旁有棵樹,樹上的葉子發出他剛才聞到過的苦香。元朝建祠時,就把三尊石像和一棵樹也遷到這裏。”

“這棵樹還在嗎?”

“在啊,就是殿外那棵。”

丘彈冰趕緊跑出去。

她看見一棵幾個人都抱不過來的大樹。

樹枝離地很高,她沒法摘葉子了,隻能仰著臉聞那味兒,想像著這就是宋徽宗聞過的味兒。

丘彈冰回到殿中時,何老師告訴她:“當地人從那時起就用這種樹葉泡茶喝,並取名‘胡僧茶’。”

符大閏忽然問:“何老師,你不是當地人嗎?”

何老師說:“不是。”

“那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這裏……?”

何老師反問道:“你們知道常書鴻嗎?”

丘彈冰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