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羲和之浴2

第二天早晨,符大閏前往坐井屯。

這地方這時候天黑得早,卻天亮得遲。雖是早晨,曙光未現。

符大閏背一個包,他沒坐車。因為符德是步行走完最後一程的,符大閏也要在祖先跋涉過的荒原上領略一下當年的感覺。

照耀過符德的啟明星,這時把光芒投射到符大閏身上。

符大閏覺得寒氣襲人,心想這寒氣當年也襲過符德。

他忽然想方便一下。

這時他聽見身後有車輛駛來,便以樹叢屏蔽。

是輛出租車。奇怪的是,它舞蹈般地走起S形……

它在前方五十米處戛然停住。

後左車門開了,從裏麵扔出一個人。

接著開了前右車門,從裏麵滾出一個人。

車門關上,車開走了。

符大閏完事後走出樹叢,繼續前行。

這時,扔出和滾出的兩個人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倆交換一下眼色,然後不緊不慢地、步伐整齊地向符大閏走來。

符大閏沒有停住腳步,他迅速拿定主意,便以相同的節奏與對方越走越近。

他看見開走的那輛出租車又停下了,車裏人一定從後視鏡中有所發現。

出租車緩緩倒行。它輕微的動靜沒有驚擾那兩個人的躊躇滿誌。

終於,符大閏與對方隻相距兩米了。雙方站住。

為敘述方便,讓我們把符大閏的這兩個對手分別稱為“扔出”和“滾出”。他倆都已兵器在手——扔出拿一把鐵錘,滾出拿一把銼刀。

符大閏打量扔出和滾出:“看來你們不是本地人。”

“你真厲害,”扔出驚訝道,“我們還沒開口,你怎麽就知道我們不是本地人?”

符大閏說:“有一支歌聽過吧,叫《東北人都是活雷鋒》?你們看看自己,像不像雷鋒?”

二人互相瞅瞅,有些慚愧。

符大閏以鐵錘和銼刀進一步判斷:“你們的小工廠倒閉後,你們改了行。但你們的新工作不怎麽樣,剛才我看見你們打劫出租車不太順利。”

滾出解釋說:“不是每次都那麽倒黴的,也有走運的時候。瞧,現在我們不是又遇上了你?”

符大閏問:“你能肯定,遇上我是走運?”

扔出的心裏嘀咕起來,他說:“你可別跟我們哭窮,說你沒錢。”

符大閏說:“我這包裏還真帶了些錢,你們拿得走的話盡管來拿。不過,快到我晨練的時間了,你們得等我做完羲(xī)和之浴。”

“什麽什麽?”扔出和滾出聽不懂。

符大閏說:“羲和就是太陽。按照《山海經》所說,太陽在每天升起之前是要在海裏洗個澡的。中國文化中常被提起的‘天人合一’你們懂不懂?”

“不懂!”

“這意思是,人與自然是相互對應、相互聯係的。比如現在,我的血液裏便有溫泉冒泡一樣的感覺,預示著一個偉大的誕生……”

一邊說著,符大閏緩慢而有力地舞動起來。

扔出問滾出:“你的血在冒泡嗎?”

滾出說:“沒有。”

符大閏說:“這是因為你們沒有練過功,感覺還是遲鈍的。”

扔出和滾出就扔下錘子和銼刀,模仿著符大閏練起功來。

在這三人一招一式地搖頭擺尾時,紅日悄然嶄露。自然和人體便在此時發生對應,發生聯係。

最後符大閏一跺腳,那紅日噌的一下跳離了地平線。

立刻響起了鼓掌聲。

緊接著扔出和滾出兔子一般飛快地跑掉了。

符大閏朝掌聲回過頭去,看見一個朝霞映照中的亭亭少女,她身邊停著那輛出租車。

少女正是丘彈冰。

符大閏指著扔出和滾出的背影問丘彈冰:“剛才是你把他們扔出來的?”

丘彈冰說:“他們半路攔車,問我去哪裏。我說我去坐井屯,他們說正好同路,拚車可以節省一些,我就同意了。他們一個坐到司機旁邊,一個去後麵跟我坐在一起。到了不見人的地方他們就動手了。他們想先製服司機,搶了司機以後,估計我就會嚇得乖乖交錢了。結果我使個‘倒拔垂楊’拔掉了旁邊那個。前麵那個看得目瞪口呆,被司機一腳踢了出去。”

符大閏又問:“你把車倒回來,是想來救我吧?”

“是啊,”丘彈冰說,“我看他們是想‘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你身上開張。沒想到叔叔有魄力又有魅力,用文化的力量降服了歹徒。”

符大閏笑道:“你說你去坐井屯,我倒真的和你同路呢。”

丘彈冰說:“那我們就真的拚車一起去吧。”

符大閏說:“這六十裏路我必須走著去,我必須走在我祖先的故事裏。”

“好啊,”丘彈冰興奮了,“我也很喜歡走在故事裏。”

於是她結了出租車的賬,成為符大閏的旅伴。

他們一起向前走。

丘彈冰極目四望,感慨道:“這裏好荒涼啊。”

符大閏說:“可是已經不如宋朝時荒涼了。八百年前,這裏還有野馬出入。我的先祖符德從宋徽宗趙佶的囚禁處返回時,就曾經馴服了一匹野馬。”

丘彈冰很有興趣聽聽符德的馴馬記。

“這是一匹紫色的馬。紫馬很少見的,唐太宗李世民的‘八駿’中有一匹紫馬叫‘颯露紫’。這匹紫色的野馬正在一個水塘邊喝水。它一點也不怕人,因為它從沒見過人。符德就也去水塘邊喝水。他不是用手掌捧水喝,而是像野馬一樣伸著脖子直接用嘴喝,為了讓野馬覺得它和他的差別不是很大。他一邊喝水,一邊悄悄靠近野馬,野馬也沒在意,因為它並不擔心他會把塘裏的水喝光。符德終於看準時機,一躍而起,抓住馬鬃騎上了馬背!”

“太棒了。”

“但他被狠狠地摔了下來。他手上攥著兩把馬鬃。這是野馬,寧願痛失鬃毛,也不願有被控製的感覺。它掙脫符德後,很自信地也不跑遠。隻有當符德追趕它時,它才輕輕鬆鬆跑幾步。符德怎麽也追不上它。”

“這是很自然的。”丘彈冰說,“如果這是一匹能被人追上的馬,人還會要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