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五雷木魚1

秦望山下,若耶溪前。千年古刹雲門寺。

魚長躍和郝歡喜在山門前下車,看到修建工地上巨木縱橫,磚石成堆。

祁隊長和姚教授已在這兒進入工作狀態。

祁隊長指著手裏的地圖對魚長躍說:“這是從康熙年間的會稽縣誌上複印下來的雲門寺圖,那時的寺廟比我們現在看到的大好幾倍。但康熙年間還遠遠不是雲門寺的全盛時期。宋朝詩人陸遊曾聽當地人說,以前遊遍全寺要好幾天時間,經常有人迷路。最近有個驢友在網上發文,說他在秦望山的‘深山更深處’發現一塊雲門寺界碑,這塊碑給我們劃出多大的想像空間。”

魚長躍拿過那張地圖瀏覽著。

圖上的“辨才塔”引起他的興趣。

“這是不是辨才和尚用唐太宗的賞金造的那座塔?”魚長躍問兩位專家。

“辨才塔如今還在,”祁隊長用手一指,“就在那邊,被大殿擋住了。”

魚長躍說:“我查過資料,辨才塔隻有三層。這很少見,一般的塔起碼也有七層。”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姚教授說,“辨才和尚造這座塔,讓處心積慮想要得到蘭亭真跡的唐太宗反而成了蘭亭真跡的保護傘。”

郝歡喜驚訝道:“為什麽這樣說?”

魚長躍問姚教授:“看來您是傾向於認為蘭亭真跡還留在雲門寺?”

姚教授點頭道:“首先,辨才不可能被騙。他被三次召入京城,唐太宗為了營造氣氛,曾將自己收藏的一些王羲之名帖向辨才展示。而假扮書生的蕭翼用來吸引辨才的幾種書聖珍品正是從唐太宗那兒借來的,辨才一看便知是皇帝派來下套的。”

郝歡喜問:“那麽,照這樣說來,辨才拿給蕭翼看的所謂真跡,是辨才給蕭翼下的套兒?”

姚教授說:“辨才三次被召,他知道唐太宗不達目的不會罷休。既然他不願交出蘭亭真跡,肯定會早做準備。智永肯將傳家寶交給辨才,說明辨才的書法造詣必然了得,炮製出一個足以亂真的摹本不是不可能的。”

“何況唐太宗並沒見過真的《蘭亭集序》,也隻能拿著蘿卜當人參了。”郝歡喜說。

“根據以上的推斷,既然蕭翼盜走的是贗品,那麽真跡便還留在雲門寺,便還需要一個利於永久珍藏的千秋大計。這時,唐太宗為了表示他的寬宏大量,不但沒懲罰辨才,還賜給了獎賞。聰明的辨才和尚立刻決定用這賞金造一座塔。賞金有限,隻能造三層塔,但辨才覺得已經足夠了。他還請唐太宗題了‘雨恩’二字掛在塔上。這樣,誰也不敢輕易來碰雲門寺,不敢輕易來碰藏在塔裏的東西。”

“不過,”魚長躍說,“唐太宗最多隻能管唐朝這一段,後麵那些朝代的人可就不買賬啦。”

姚教授說:“辨才和尚已經為‘後唐朝’做好了打算。因為雲門寺原是王獻之捐宅而建,所以寺僧有習字的傳統。造起雨恩塔後,辨才讓和尚們兼習文武,輪班守塔。過了唐朝,人們將雨恩塔改稱‘辨才塔’,但雲門寺僧的文武操練從無鬆懈,堅持到今……”

魚長躍和郝歡喜的運氣不壞,此時正有三十名年輕和尚在大殿後列隊,每人一根齊眉棍。

由一名和尚頭目號令進退,和尚們分成十五對,持棍相向。

在準備階段,眾僧俱都雙目閉合,養精蓄銳。隨著內力的充盈,隻見一個個光頭漸漸發亮。

頭目喊一聲:“嘛!”

眾僧的眼睛“刷”地睜開,那勁頭,黑夜裏準能射出光柱。

頭目再喊一聲:“吽(hōng)!”

和尚們將木棍舞成一條條蛟龍。

棍影起落,劈啪作響。

這“劈啪”是棍子和身體接觸的聲音。

趁十五組對手激鬥正酣,那位和尚頭目向記者介紹道:“這是雲門寺獨有的棍書練習。”

“棍書?”郝歡喜問,“他們會用棍子在地上寫字?”

“不是地上,是身上。”

“在……對手的身上?”

“是。”

“那,不怕把人打傷嗎?”

“用硬氣功,不怕打傷,隻怕字沒寫好。可以讓你們看看棍書作品。”

頭目便叫:“卸衣。”

眾僧正欲遵命,其中一僧看了看郝歡喜,對頭目說:“有所不便。”

魚長躍便對郝歡喜說:“你自行安排吧。”

女性離開後,眾僧這才脫去上衣,露出身體。

魚長躍開始參觀別開生麵的棍書展覽。

棍書的字跡是暗紅色的。因為寫的都是一筆一劃的楷書,所以往往無法一次完成,甚至可能要經過好多個回合才能寫上一筆。

魚長躍隻看到一個書寫完整的字,那是一個寫在背部的“忍”字。

魚長躍覺得這個細節可以寫到文章裏。“忍”字有七畫,寫出這字必須在短時間內完成七次有效進攻。

他便問那個背上有“忍”的和尚:“你叫什麽?”

那和尚回答:“貧僧法名宜勤。”

魚長躍又問:“你的對手是誰?”

宜勤指了指另一個和尚。這和尚是短小精幹的瘦肉型。

與眾不同的是,這和尚身上幹幹淨淨,連一個點兒都沒寫上去。

魚長躍問這和尚:“你為什麽要在對手身上寫‘忍’字?”

“因為所有的字裏,這個字我寫得最好。”

“為什麽這個字你寫得最好?”

“因為我的法名叫宜忍。”

這時和尚頭目鶴舞解散了眾僧。

魚長躍問鶴舞:“下一次練習時,他們是不是要將沒寫完的字繼續寫完?”

“不是這樣的。”鶴舞說,“棍書字跡很快會消失,再說每次的對手不是固定的。不過你這問題倒讓我想起一個有趣的故事。”

“哦?請講!”

“明朝嘉靖年間倭寇為患,中國軍隊作戰不利。一位知府大人想了個辦法,征募各寺廟的武僧上陣殺敵。我們雲門寺也選派了幾位高手,其中一位叫不舍。武僧們全都使棍,打得倭寇落花流水,看見光頭就逃,這是史書上載明的。史書上沒記載的是,雲門文武僧不舍要用棍書在一個倭寇頭目身上寫兩個字,但那個倭寇頭目逃得太快了,不舍不得不邊追邊寫。”

魚長躍問:“不舍要寫哪兩個字?”

鶴舞說:“他要寫‘滾蛋’。從杭州到蘇州的路上,他在那倭寇的後背寫了‘滾’。從蘇州到南京的路上,他在倭寇的臀部寫了‘蛋’。寫完‘蛋’,倭寇哀求道:‘現在你可以放我一馬了吧?’但不舍說:‘不行!’你知道為什麽不行?”

“為什麽不行?”

“那個在從杭州到蘇州的路上寫的‘滾’字,在從蘇州到南京的路上漸漸淡掉了。不舍對倭寇頭目說:‘為了讓你把中國人民給你的教訓記得清清楚楚的,我要將上麵那個字重寫一遍。’這次那倭寇不跑了,也跑不動了,他乖乖地站在那兒,讓不舍用棍子把‘滾’字重寫一遍。不舍還教倭寇認識‘滾蛋’這兩個字。”

“然後呢?”

“然後那倭寇就滾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