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魚下麵的點點點點

曲水流觴繼續進行。

這次杯子停在北君馬麵前。

北君馬說:“我也來講個故事吧。不過,主持人,我能不能不講王羲之,講他兒子的故事行嗎?”

白鵝友說:“可以的。但王羲之有七個兒子,王玄之,王徽之,王凝之,王操之……你要講哪一個呢?”

“我就講他第七個兒子,王獻之。”

“行。”

“王獻之是個挺傲氣的人,求他寫字往往很難。有一次丞相謝安想了個辦法,他對王獻之說:‘皇帝的太極殿造好了,就是匾上的字還沒寫,沒找到合適的人。’王獻之說:‘別來煩我,寫字得有**,寫這種字我沒**。’謝安就說:‘我不是要請你寫字,我是忽然想起一件跟寫匾有關的事。前朝造淩雲殿的時候,工匠出了差錯,那塊匾還沒寫就釘上去了,還釘得賊結實。答應寫匾的人叫韋仲將,他既然答應了就不便反悔,隻好硬著頭皮被吊起在空中。寫完這塊匾,他須發皆白,隻剩一口氣了。韋仲將說:這樣寫字我是第一人,肯定也是最後一人。別人寫字能做到懸腕,但做不到像我這樣——懸身。’謝安說完就走開了。王獻之趕緊追上去拽住謝安說:‘我有**了!’”

陶君怡說:“接下來的故事已經可以猜得到了,王獻之也把自己吊起來,大筆一揮‘刷刷刷’,太極殿的匾額應聲而就。”

北君馬說:“如果故事的情節可以被你猜出來,我也沒有什麽**了。”

百裏老師叫陶君怡別打岔,讓北君馬說下去。

北君馬說:“王獻之通過丞相謝安向軍隊借來一輛攻城雲梯和一隊士兵。雲梯是有輪子的,士兵們推著雲梯向太極殿進發。雲梯上的王獻之穿著盔甲,腰懸弓箭。”

魚長躍嘟噥道:“怎麽聽起來王獻之不像去寫字,像要發動政變?”

北君馬繼續說:“攻城雲梯在離太極殿百步處停住,王獻之對著那塊已經釘上的大匾拈弓搭箭。王獻之自幼練就養由基那樣的百步穿楊功夫。隻見‘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當’的一聲,這枝箭被射到匾的右角,立刻燃燒起來。”

陶君怡問:“這是一枝火箭嗎?”

“箭頭後麵裹了易燃的黃磷。但這箭燒了不一會兒就自行熄滅了,因為黃磷的用量是計算過的,它的後麵還有防火的石棉。這種經過計算的燃燒在空白的匾上留下黑糊糊的痕跡。就這樣,一枝又一枝火箭射到匾上,矢如蝟集,火光一片。火焰全都熄滅後,王獻之請士兵們拔掉匾上的箭,於是現出黑糊糊的三個漂亮的大字。”

陶君怡說:“王獻之真有創意。”

白鵝友說:“是這位小朋友故事講得有創意,故事的後半段充分發揮了想像力。”

真實的情況是,王獻之識破了謝安的激將法,不寫就是不寫。

大家為北君馬的精彩故事鼓掌。

流觴重新開始。

這次酒杯停在那隻鵝的麵前。

陶君怡問主持人:“這次算不算?”

白鵝友說:“當然算,我的朋友會有很出色的表演。”

隻見那鵝用嘴在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遞給白鵝友。

白鵝友手持鵝羽,開始在他麵前的空中書寫。

就像在池中引來魚兒,這次引來的是一些小小的飛蟲。

飛蟲越聚越多,黑壓壓的蟲陣在空中組成三個行書字。

羅賓漢問百裏長纓:“其中一個字是‘鵝’,另外兩個是什麽字?”

百裏說:“另外兩個字也是‘鵝’。中國字的變化很多,你見過中國民間的《百壽圖》嗎?一百個‘壽’字有一百種寫法。”

白鵝友指著空中問他的鵝朋友:“你認識這三個字嗎?”

那鵝便昂首大叫:“鵝!鵝!鵝!”

陶君怡驚歎:“它真的識字呢。”

北君馬不以為然:“你寫三個‘雞’字,它也能讀出來嗎?這就是鵝的叫聲。”

陶君怡不肯退讓:“但它為什麽不叫兩聲,也不叫四聲呢?至少它識一個‘鵝’字。”

大家就為這隻至少識一個字的鵝鼓掌。

正在此時,記者魚長躍口袋裏的手機振動起來。

是考古隊祁隊長從雲門寺重修工地打來的電話。魚長躍跟祁隊長打過招呼,希望考古隊到達現場時能和他通個氣。

“你馬上過來嗎?”祁隊長說,“姚教授也到了。”

魚長躍說:“好的,我要立即轉移陣地了,目前雲門寺那邊的動靜更引人注目。”

在場眾人都住了口,隻把魚長躍的聲音剩下。

有些人同時注意著雲門寺方丈一同法師的反應。

年輕的方丈靜如止水,安若孤峰。

離開之前,魚長躍忽然想到應該采訪一下一同。

“請問法師,《蘭亭集序》真跡留在雲門寺的可能確實存在嗎?”

他想:出家人不打誑語,一同會據實回答吧。

隻見一同麵無難色,他對魚長躍說:“請魚先生伸出手掌。”

魚長躍納悶道:“伸手掌?男左女右?法師要給我算命嗎?”

“不是算命,哪隻手都可以。”

魚長躍就將右掌遞給一同。

一同的手指在魚長躍掌中書寫著。

點滴說:“無論什麽問題,我師父隻用一個字便能解答。”

魚長躍盯著一同的手指——他在寫一個“魚”字。

但“魚”字寫到三分之二時,手指收回了。

魚長躍問:“怎麽沒寫完?”

一同笑而不語。

點滴就來啟發魚長躍:“少了的便是應該悟到的。”

魚長躍琢磨著:“少了‘魚’字下麵的一橫……這一橫有什麽講究?”

點滴說:“用繁體寫,下麵可不是一橫。”

繁體應該寫成“魚”。

但魚長躍還是想不出四個點兒跟《蘭亭集序》有什麽關係。

點滴繼續啟發,並且做著手勢:“您想,點點點點,這是什麽符號?”

魚長躍說:“是個省略號。”

“那麽,省略號就是我師父給您的回答了。”

眾人全都愣住。然後全都嘖嘖稱讚。

一同法師既沒有打誑語,又保守了秘密(如果有秘密的話)。這是個深淺莫測、奧妙無窮的符號,它可以包涵一切,也可以什麽都不包涵。

被和尚的符號打暈了的記者便要匆匆離去。

這時郝歡喜對郝喜歡說:“姐姐,看來我們應該兵分兩路。你去雲門寺,我跟大部隊。這樣,如果你那邊有什麽情況,而我們進入山區手機信號消失,咱倆就可以使用‘感應書寫’及時聯係了。”

大家都覺得郝歡喜的提議很有建設性。

但沒想到郝喜歡對這提議一口拒絕。

她對妹妹說:“我們都是學法律的,有句法律用語叫‘誰主張誰舉證’,現在可以把它改成‘誰主張誰實行’。既然是你提出的,那就應該你去雲門寺,我跟大部隊。”

妹妹說:“既然由我實行,我就可以決定誰在這兒,誰在那兒。”

魚長躍看出姐妹倆都對百裏長纓有好感,都想留在大部隊,便故意對百裏說:“老同學,你不想跟我做個伴兒,去看考古發掘?”

百裏說:“我確實很想知道,到底是蕭翼忽悠了辨才還是辨才忽悠了蕭翼。”

郝喜歡立即表示:“歡喜,還是你留下吧。從小總是我讓著你,誰叫我是姐姐呢。”

“不過,”性急的郝喜歡沒想到百裏還有後半句,“我帶來兩個學生,必須對他們全程負責。”

郝歡喜額手稱慶:“我好歡喜!”

她對姐姐說:“謝謝你發揚風格。但並不‘總是’你讓我的。要不是一開始你就跟我搶跑道,當姐姐的就該是我,我就可以叫你‘妹妹’了。”

“百裏老師,您不用擔心,”陶君怡說,“我們可以跟您一起去雲門寺的。”

北君馬連忙製止陶君怡:“你就別再給老師添亂了。”

既然百裏長纓不打算離開,郝喜歡也就毫不猶豫地立刻變卦了。

郝歡喜指責姐姐言而無信,姐妹倆唇槍舌劍地齟齬(jǔ yǔ)不休。

魚長躍笑道:“你們都是學法律的,可以找個地方打官司去。”

“真的,”穀卿健說,“如果你們都成了律師,在同一個案子裏為雙方辯護,那場麵一定很精彩。”

主持人白鵝友說:“還是請一同法師再用一個字來解決糾紛吧。”

一同說:“我的徒弟可以勝任。”

眾人的目光便集中到點滴身上。

隻見點滴不慌不忙,對姐妹倆侃侃言道:“剛才我師父選擇了‘魚’字,我也來用你們的姓做點分析吧。”

郝歡喜問:“你認為這個‘郝’字能說明什麽問題嗎?”

點滴點點頭:“‘郝’的右邊是個耳朵,左邊是個‘赤’,反映出你們姐妹之間的爭執——爭得麵紅‘耳赤’。”

點滴的“出口不凡”引起眾人一片讚賞:“有道理,有道理!”

點滴繼續分析:“我們可以把‘郝’的左下角看成一個多了一點的‘小’——多了左邊的一點。姐是大,妹是小。如果‘小’想占上風,要移到上麵去,會怎樣呢?”

郝歡喜想了想:“上麵是個‘土’。‘小’移到‘土’上,不就是個‘塵’嗎?”

點滴說:“鬧得塵土飛揚,誰都不好受。”

“那,”郝歡喜不服氣地問,“‘小’隻有占下風才對嗎?”

點滴說:“別忘了,‘小’的左邊還有一個點兒。意思是,多擔當‘一點’,就能多收獲‘一點’。”

眾人被點滴的頭頭是道弄得目瞪口呆。最目瞪口呆的是外國人羅賓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