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白鵝和白鵝友2

華光學校。

這地方一般人很難進去。這是學文化又學功夫的地方，連傳達室的校工都有功夫。那，人不容易進去，動物呢？當然更不行。

今天校工老萬看見一個人和一個動物搖搖擺擺朝華光學校走來。

他們為什麽要搖搖擺擺呢？因為那動物必須搖搖擺擺，那是一隻鵝，一隻又大又白的鵝。因為鵝要搖擺，跟鵝一起走的那個人如果不搖擺就不協調了，所以他們同搖同擺，其樂融融。

老萬還沒問，那個五十多歲的瘦男人笑眯眯先開口了：“我聽說裏麵有個鵝池？”

老萬回答：“不錯，鵝池在寄望堂對麵，是個書法館。”

瘦男人問：“想必您很清楚鵝與書法的關係？”

“我當然清楚。”這難不倒老萬，“書聖王羲之喜歡鵝，喜歡琢磨鵝的模樣和姿態。王羲之的字人稱‘飄若浮雲，矯若驚龍’，你想想，這不就在說鵝嗎？像一朵雲飄在水上，長長的脖子像龍的脖子。”

瘦男人又問：“你們學校的鵝池裏有沒有鵝？”

老萬說：“沒有鵝，隻養了些金魚，因為怕鵝遊來遊去讓小學生分神，寫不好字。”

瘦男人提出：“我想讓我的鵝朋友看看鵝池，也讓小學生對照著‘飄若浮雲，矯若驚龍’這八個字看看鵝，可以嗎？”

這要求實在是再合理不過了。

老萬便說：“鵝可以進去看鵝池，但你不是鵝，就在外麵等一會兒吧。”

瘦男人仍舊笑眯眯地說：“我雖然不是鵝，我叫白鵝友。”

雖然白鵝友的笑容殺傷力極強，但老萬從業至今遭遇笑容無數，已磨煉得刀槍不入。該放的放，不該放的不讓你越雷池一步，不管你笑得怎樣，笑成一朵花也沒用。

“不行，”老萬毫不通融，“如果我今天放你進去，明天會有千千萬萬個白鵝友要求進去看鵝池，我就攔不住他們了。所以我一定要先攔住第一個白鵝友。或者，你叫不叫白鵝友都無所謂，如果你有本事戰勝我，我自然服輸讓路。”

老萬是見白鵝友瘦得弱不禁風的樣子，認為自己可以不用動手，隻吹吹氣就能擋住對方的進攻。

但老萬沒想到，戰勝他的不是白鵝友，而是那隻白鵝。

那隻鵝本來已被放進校園，回頭見朋友被擋，便氣咻咻返身來解圍。

老萬知道鵝慣用的一招就是扯人衣服，一嘴銜住，絕不鬆口。老萬的衣服有點舊了，要是被鵝扯破就難看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難看，而是華光學校難看，他可是華光學校的景觀人物啊。

老萬使出多點出擊的“千腳觀音腿”，為了不讓鵝近身撕扯。

隻見老萬一腿變兩腿，兩腿變四腿……轉眼間化作千百條腿向這可憐的白鵝踹過來。

眼看白鵝劣勢已定，卻見它不慌不忙扇動起翅膀。

“啪啪啪啪！”黃塵卷起，強風襲來，就像一架直升機垂直起飛。

鵝很少飛翔，可它的祖先是雁，它要想飛還是能飛的。

這鵝飛到老萬的頭頂高度，伸過一隻翅膀拍了老萬一下，把老萬的老花眼鏡拍落下來。然後鵝敏捷地用喙（hùi）接住這副老花鏡，把它塞進老萬因為驚愕而張大的嘴裏。

全部動作在短暫的一起一落間一氣嗬成，幹淨利落。

老萬徹底輸掉，隻好乖乖放行。

這時君級文班的學生們正在鵝池裏進行書法自習。

跟書法練習簿上一樣，池旁全鋪的米字格地磚，學生們用小桶到池裏打了水，就拿長杆毛筆蘸水在地磚上練字。

白鵝友和白鵝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學生們的目光。準確地說，大家對鵝更感興趣。

那鵝搖搖擺擺朝池子走去。

而池裏養著很多金魚。

大家開始為魚的命運擔心。

說時遲那時快，白鵝友以一個“嫦娥奔月”之勢，就像NBA球員的空中移動，飛身搶到白鵝的前麵，一把奪過旁邊女孩的長杆毛筆，在鵝池的水麵疾速書寫起來。

這種水麵書寫使學生們見所未見。輕捷遒（qiú）勁，嗖嗖有聲，筆劃經過處還濺起細小的水花。

陶君怡問前邊的江君雯：“他寫了什麽？”

江君雯說：“不知道。”

北君馬說：“好像第一個字是‘不’。”

但很快大家都明白了。

池裏的金魚全都浮上水麵，它們紅色的身體組成了五個字——

不可以吃魚

姍姍來遲的白鵝，在池邊呆呆地看著這些魚（也可以說它呆呆地看著這五個字）。

幾秒鍾後，金魚們同時散開了，五個字消失了。

那白鵝便“矯若驚龍”地跳進池裏，“飄若浮雲”地遊來遊去。

它有時低下頭看看金魚，又抬頭對天，表示不在乎它們。鵝食草為主，魚蝦當點心，可吃可不吃。

北君馬請教白鵝友：“先生，您在水上寫字，會留下某種痕跡的吧？盡管我們看不見這痕跡，但它的存在最後被魚組成的字證明了。”

白鵝友朝北君馬點點頭：“小朋友，你挺有悟性。人的每個動作都會留下痕跡，這些痕跡會給這個世界造成或好或壞、或大或小的影響。你開一下燈，關一下空調，都會影響世界。我在水上寫出的痕跡，能給魚兒帶來某種愉悅，所以吸引了它們。”

“先生說得極好。”

一位青年男子進來靜聽了一會兒，這時脫口讚道。

他向白鵝友介紹自己：“我是這裏的教師，我叫百裏長纓。先生想必便是‘水上留痕白鵝友’了。”

“哦，百裏老師，幸會了。”白鵝友謙虛道。“雖然正宗的鵝池在蘭亭，但華光的鵝池卻切切實實地栽培出小荷朵朵，當老師的功莫大焉。”

百裏長纓說：“您過獎了。既蒙光降，能不能請前輩為我們的同學點撥一二？”

白鵝友想了想，說：“這樣吧，你我共同演示永字八法，如何？”

永字八法為書聖王羲之所創。據說王羲之教兒子王獻之寫字時，要找一個包括了各種筆畫的字來示範。但他一下子想不出哪個字既有橫，又有豎，又有撇，又有捺，又有點，又有鉤……這時他忽然聽見兒子在隔壁大聲說：“永！”王羲之心裏一動，立刻拿筆寫了個“永”字。“永”字一共八畫，各不重複，正符合要求。王羲之走到隔壁房間，見自己新寫的《蘭亭集序》正被兒子拿在手裏大聲朗讀，第一句是“永和九年”，第一個字正是“永”字。永字八法便這樣誕生了。

共演八法是高手間切磋書藝的傳統節目。能與白鵝友共演是求之不得的學習機會，百裏長纓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在白鵝友的建議下，他們一人拿了個拖把。他們要輪流出筆，在天花板上合寫一個大大的“永”字。

他倆一齊走到池邊，將拖把浸入水中。

那隻鵝上了岸，它知道現在它不再是眾目所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