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通情、鎮情和盲情1

已經很久沒有提到那支正進行書法旅遊的大部隊了。

今天下午,他們到達了金庭境內的瀑布山,書聖王羲之便葬於此處。

他們沿著古老的右軍墓道上了山。輪椅羅賓漢上山不便,警察穀卿健幫他推著輪椅。

山坡上,數百株櫻花綻放著皎潔明豔,這是日本的書法同道們送給王羲之的。

到了墓前。

墓側立著一塊橫長豎短的古碑。

百裏長纓一邊讀著碑文,一邊為外國人羅賓漢解說:“這碑是一個隋朝人書寫的……”

羅賓漢說:“我隻知道一個清朝,一個秦朝。清朝皇帝造長城,秦朝皇帝進長城。”

北君馬糾正他:“應該是秦朝皇帝造長城,清朝皇帝進長城。”

“你們別打岔。”百裏繼續說。“這個隋朝人叫尚杲(gǎo),是智永和尚的徒弟。智永出家前姓王,是王羲之的七世孫。這個尚杲在遊天台山時路經金庭,‘因記先師遺語’。師父去世前說過:你方便的時候最好替我去金庭看看,我家的祖墳不知怎樣了。於是,尚杲‘求右軍墓,得於荊榛(zhēn)之麓’。‘荊榛’就是草木雜亂的樣子。墓被掩在亂草中,剩塊殘碑,連墳頭都沒有了。”

眾人感慨地想像著曾經吞沒書聖墓地的荊榛。

百裏指著碑文:“尚杲找到王羲之的八世孫,共同盡力,重新立了墓碑,還造了座饗(xiǎng)亭。不但培上墳土,還加了甃(zhòu)。‘甃’就是在土墳周圍用磚砌上一圈,這樣墳頭就不怕風侵雨蝕了。”

現在的王羲之墓正是被“甃”保護著,饗亭下墓碑端立。

那隻白鵝看著墓碑發呆。

陶君怡問白鵝友:“它在想什麽?”

紫書客說:“它在懷念一千六百年前它的這位人類知音吧。”

羅賓漢不以為然,說:“它應該有點想不通——這塊石頭上的字為什麽不是它認識的那個‘鵝’字?”

那鵝回過頭來看了羅賓漢一眼,但它沒看紫書客。

白鵝友說:“讓我最感慨的是末尾的話——‘嗚呼,升平去大業才二百五十餘年而荒湮(yān)若此,則千載之後將何如哉?’‘升平’是東晉年號,‘大業’是隋朝年號,從王羲之去世到尚杲替師掃墓,才過了兩百五十多年就有了這樣驚人的變化,尚杲不敢想像再過一千年會怎樣。可如今我們站在尚杲曾經站過的地方,一千六百年,彈指一揮間!”

一同法師幽幽而道:“其實《蘭亭集序》也發出了類似的興歎——‘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再過一千年,站在這裏的後人也會像我們今天想像尚杲一樣想像我們。不過,我們應該做點什麽,如果尚杲沒有做了修墓的事,我們也不會想到他。尚杲一邊感歎不知千年後會變成怎樣,一邊還是做了他認為應該做的事。”

這時雙胞胎姐姐郝喜歡忽然渾身一震,鼻子哼哼了一下。

眾人見她立刻掏出胎毛筆,將筆尖貼在手掌上,然後閉上雙目。

顯然是妹妹郝歡喜要用感應書寫傳遞信息。

妹妹“身體的一部分”在姐姐掌心移動起來。

陶君怡湊到郝喜歡身邊看她掌中,然後對眾人嘀咕道:“什麽也沒有,她寫的是無字天書。”

紫書客說:“這種感應書寫應該能顯示出字跡的,郝喜歡曾經把我畫的地圖顯示到郝歡喜掌中。但我想,也許她們可以根據需要選擇顯示或不顯示。這麽小的手掌顯示不了幾個字,幹脆選擇不顯示吧。”

“可是,”陶君怡不解,“如果選擇不顯示,等會郝喜歡睜開眼睛時,怎麽知道她妹妹要告訴她什麽呢?”

北君馬說:“我想她們姐妹是可以靠觸覺讀字的,那一筆一劃的滑動能形成記憶。”

正說著,郝喜歡停止掌上書寫,睜開了眼睛。

大家等著她說些什麽。

她又把眼睛閉上。必須把眼睛閉上,才能讀出記憶中的信息。

她閉著眼睛說:“雲門寺發現了暗道,發現了愛情,發現了用鯨魚排泄物書寫的蘭亭真跡……”

這時警察穀卿健的手機響了,他走出人圈接電話。

是局長打來的。

“小穀啊,情況怎麽樣?”

“排除了紫書客的作案嫌疑,他隻是個熱衷另類創意的書法愛好者。”

“已經發現了魏強、趙央兄弟與此案有關。但你不必急著撤回,有新任務。剛得到情報,一個國際犯罪團夥看中了蘭亭真跡,在我們國內物色到高手,此人已混入你們那個團。”

“是誰?”

“羅賓漢。”

穀卿健大感意外!這個羅賓漢,好人做得好好的,為什麽要改正歸邪呢?

穀卿健打完電話,離開樹叢,這才發現同伴們已經下山去了。

遠遠的,穀卿健看見大部隊並沒原路返回,而是從墓地另一側蜿蜒而下。

跟來時的右軍墓道不同,這是一條整整齊齊的新路。路的前方是一片工地。

新路很自然地把這些正在施工的建築跟山坡上的王羲之聯係起來。

穀卿健走進其中一個已基本完工的院子。

這是重建的王氏宗祠,屬於金庭觀恢複工程的一部分。

在祠堂裏,穀卿健看見一座高大的奇異的木像。除了頭部有些雕琢,其他部位都盡量利用樹身的自然形態,惟妙惟肖,巧奪天工。

那手持刻刀的藝術家,一邊做著底座的處理,一邊與客人娓娓而談。客人共有四位,除了穀卿健,還有一同師徒和輪椅羅賓漢。

羅賓漢駛近像前,好奇地將手伸進木像的長袖,問藝術家:“這袖口是你用刀挖的,還是本來就這樣?”

藝術家說:“這是天然的縫隙。這種陰沉木最為多姿。它們在幾千幾萬年前因為地質原因掉進河裏,被埋起來,經過泥石碾壓,激流衝刷,魚啄蟹棲……”

“什麽,蟹?”羅賓漢比劃著。

“對啊,很可能就是螃蟹造成了這縫隙,在這裏爬進爬出。”

穀卿健問藝術家:“這木頭是不是很硬?我看見你動刀時迸出火花。”

藝術家說:“它的密度很高,又硬又重。它叫‘陰沉木’,是因為它重得沉在水底,浮不起來。它其實是木頭和化石的中間階段。別人雕刻陰沉木一般都用電動工具,但手工雕刻更細膩一些,隻是需要手底有功。”

“那麽,先生是先練了功再學藝術?”

“哦,應該說練功的過程裏也有藝術。”

是的,穀卿健想到王羲之寫字時的“入木三分”。

這時一同法師端詳著長髯(rán)飄飄的藝術家:“先生,我發現您跟您雕刻的書聖很相像呢。”

“不錯,”藝術家承認,“我是用自己當模特的。”

“為什麽?”

“因為別人不可能比我更接近書聖的形象。”

一同微笑:“您憑什麽如此自信?”

藝術家說:“我遺傳了王羲之的基因,我是他的後裔,我叫王習之。”

眾人恍然大悟。

點滴便向王習之介紹一同:“這位是雲門寺方丈一同法師。”

王習之眼睛一亮,連稱“失敬”。

一同說:“雲門出自王門,早有千年夙(sù)緣。”

王習之便問:“報上說考古隊有望在雲門寺找到蘭亭真跡,此時法師還有興外出遊覽?”

一同答道:“我已囑咐僧人配合考古發掘,據說已發現了王子敬筆倉,此亦雲門幸事。至於金庭謁(yè)墓之行,已是素願,早就安排了。若非如此,怎能與先生相會?”

“好!”王習之當即相邀,“寒舍就在附近,請諸位光降。家裏有幾件作品,諸位在別處未必能見到呢。”

一同問點滴:“我們今晚是在金庭住宿吧?”

點滴說:“是的。”

於是一同答應赴邀,羅賓漢、穀卿健便也跟隨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