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下午5點鍾左右,柳石公路工地上,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隻見幾百個青壯勞力,挖土、運土、抬石、壘岸、打炮眼,一個個揮汗如雨。不時有民工說著連葷帶腥的笑話,惹得大夥兒爆發出一陣陣笑聲……

趙長鬆穿著一件黑色秋衣,正和一個大個子民工“吭哧吭哧”地抬著一塊石頭。那石頭四五尺見方,大約有三、四百斤重。劉家畈村村長劉岩見狀,急忙趕過來,要接趙長鬆的抬杠:“趙鎮長,給我!可別把腰壓閃了喲!”

趙長鬆把劉岩一搡:“去,去,別礙我的路!劉岩你小子欺我長你幾歲嗎?我腰板子硬著呢,不信讓你媳婦來試試!”

劉岩扶他一把,笑著說:“我媳婦有我哩,還顧得上你?你幾天沒回去和嫂子親熱,憋著一股子邪勁,這才吹起了大話!要是見了嫂子,看你不蔫得像條醃黃瓜!”

“噗!”的一聲趙長鬆大笑起來,勁一泄,那石頭就落在地上了。他順勢往地上一坐,手一揮抹一把臉上的汗,嘴裏笑罵著:“劉岩你小子不做好事!這時候誰叫你提女人?動搖軍心!你抬!”

“是你先提的嘛!”

周圍的人都笑了。趙長鬆掏出一包硬盒“龍鄉”煙,向在場的人每人散了一支:“歇夥,歇夥,抽抽煙拉拉話!”

大夥兒便都歇下了,東一堆西一夥,亂七八糟地侃起來。趙長鬆望一眼工地,笑著對劉岩說:“照這速度,一個月可以搞完吧?”

劉岩說:“應該可以。你指揮長身先士卒,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嘛!”劉岩是個高中生,平時說話挺幽默的。

趙長鬆白了劉岩一眼:“又來了!你小子,看似忠厚,其實奸滑!” 劉岩笑了:“我說的是真話。趙鎮長,像你和童書記這樣能和群眾紮成一堆的幹部多了,何愁事情難辦呐?”

趙長鬆不由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說著猛吸了一口煙,望著遠處,沉默起來。

鎮裏會議過後,黨委、政府決定讓他“掛帥出征”。童揚專門找到他,開玩笑地說:“老黑,柳石公路就交給你了,我的鳥紗帽在你手裏捏著,讓不讓我戴全看你的了!隻是工地生活艱苦,你又是做起事來不管不顧的人,中年半載的,讓你去實在有點不忍心!”

俗話說“士為知己者死”,童揚的一席話,說得他心裏暖暖烘烘的;同時,他也很佩服童揚的領導才能和為人,於是把胸脯一拍:“童書記,你放心吧!為柳林河你豁得出去,我趙長鬆也決不會下軟蛋!一個半月,我保證把公路盤好,讓你把烏紗戴得穩穩的!你的烏紗帽不保,別說柳林河,就是整個天羅也沒有多少指望了!……”

他正想著,劉岩過來喊:“趙鎮長,趙鎮長,童書記來了!”

他一醒神,童揚正笑吟吟地站在他麵前。

童揚是早上去縣城的。

縣委召開了一個“三講”理論學習會,各鄉鎮和縣直各部門黨政一把手全部參加。童揚和雷振便一早趕到縣城。

開會前,譚書記和所有來參加會議的頭頭腦腦一一握了握手,唯獨漏掉了童揚,隻是衝他淡淡的點了一個頭。童揚又一次品嚐到了作為一個“異類”的悲哀。女縣長楊文鈺見童揚尷尬地站在那兒,連忙上前去扯著他握了一下手,並柔聲地問候了幾句,童揚的尷尬方才緩解了不少。楊文鈺是個高挑身材、長相清秀端麗的女子,年齡和童揚不相上下。她是省委下派幹部,丈夫是市委研究室主任,目前夫妻異地分居一個星期才能團聚一次。大家見她唯獨和童揚握手,不由向他倆投來怪怪的目光。

散會後,鄉鎮來的人全都被邀走赴飯局去了,連雷振也不聲不響地被人拉走了。童揚暗自搖搖頭,夾起公文包走到會議室門口時,公安局長章龍雲和財政局長周笑儒雙雙等著他,邀請他去吃飯。他們二人和童揚有交情。童揚感激地拉住二人的手連連道謝,但婉拒了他們的邀請。章、周二人隻好走了。

童揚心裏掛念著柳石公路。他要趕回家去,找蘊芳辦件事。

柳石公路采取從各村抽調青壯勞力,組成專班承擔改修任務。由於工程沒完工,暫時按人平10元籌取的修路資金除去購買鋼釺、大錘、雷管和炸藥等物資後,所剩無幾,修路民工的生活十分清苦,三五天難得見一點葷腥。童揚得知後心裏十分不安,鎮裏又沒有錢,於是打算順便回家找蘊芳借錢,為民工們改善一下生活。蘊芳開著大電器行,隨便拿個七、八千不成問題。

童揚原想回家吃飯,想想到了午飯時間,蘊芳她們也許早吃了,回家就給她添麻煩,再說到縣城開會回家吃飯,麵子上也不算好看。於是他在街上選了一家快餐店,要了一份炒粉,胡亂地填飽肚子。從快餐店往外望,童揚見那些一同來開會的科局長和書記、鄉鎮長們,三三兩兩地出這家酒樓、賓館,進那家歌舞廳、休閑宮,有的還鑽進了“迷你洗腳城”。童揚沒去過,但聽人說過“迷你洗腳城”光門票就是500元,裏麵“什麽都洗”,不由在心裏連連歎氣。

童揚吃完飯就趕到蘊芳的電器行。蘊芳一見,雙眼一亮,魂差點都掉了,要不是有幾個幫工的姐妹在場,她早就撲上去了。童揚把來意一說,蘊芳就問:

“現在就要呀?”

“現在就要!”

蘊芳頓時花容黯然,嗔道:“萬把塊錢,這裏沒有,要拿家裏去拿!你想學大禹呀,來縣城家也不想回!”

童揚就賠笑道:“那就回家去拿。”蘊芳把秀發一甩,朝幾個姐妹道:“我去拿錢,這兒你們照料一下。”一出門,她就挽住了童揚的手臂。那幾個姐妹見了,都捂住口吃吃地笑。

一進家門,蘊芳雙腳 一踮,兩條玉臂就把童揚的脖子緊緊地纏著了,兩片鮮活紅潤的唇微微張著,湊到了童揚的嘴邊。童揚的**一下子被她點燃了,渾身被愛火燒得滾燙,體內一股強勁的活力銳不可擋地勃然而起,一邊緊緊地吻著蘊芳,一邊摸索著解開了她的衣扣……童揚的心情較好,盡情地發揮著自己的感情和技能,把蘊芳弄得差不多變成了一汪水。洶湧澎湃的浪潮過後,兩人又相擁著靜靜地躺了一會,這一纏綿足足有兩個鍾頭。

童揚吻了蘊芳一下,又在她臉上刮了一下:“快起來!你回家拿錢拿了一兩個鍾頭,看人家不笑話你!”

蘊芳雙頰緋紅,戀戀不舍地起床穿衣,然後拿出一疊鈔票,大約數了數,裝在童揚口袋裏:“拿去吧!……你可要經常抽空回來!”

童揚一邊整理衣服、頭發,一邊扭頭羞她:“天天回有這麽個效果嗎?”

“你!”蘊芳羞得又一頭撞在童揚胸前。童揚像哄小孩一樣拍拍她的頭:“好好,我走了!”說完,在蘊芳含情脈脈的目光中,走出了家門……

童揚去自由市場買了兩邊豬肉、二百五十斤鮮魚、兩件“大曲”白酒、六件“金龍泉”啤酒和五十條“龍鄉”煙,另外為趙長鬆買了兩條“闖爺”煙和三瓶本地有名的“楚鄉醇”白酒,雇了一輛四輪車,把東西送到工地上。

趙長鬆見送來這麽多東西,高興得手舞足蹈,放開喉嚨朝民工們喊道:“大夥兒聽著!童書記為我們送來了慰問品,我們吃了喝了,可要鼓起勁來幹!現在開工!”

民工們“哄”的一聲歡騰起來,各自忙碌開來。趙長鬆奔到童揚麵前,雙手拉住他的手:“童書記,你哪裏弄來這麽些東西?可救了我的駕了!”

童揚笑道:“我來犒賞三軍呀!這是我找蘊芳拿的錢,算我私人請客!”

“嗨!”趙長鬆不好意思道:“哪能要你私人買東西?你呀你呀……哎,天快黑了,怎麽不陪陪蘊芳,明天再趕過來?”

童揚附在趙長鬆耳邊:“我回家,蘊芳會放過我嗎?要不是犒勞她去了,我早就過來了。”

趙長鬆“啊哈”大笑一聲,捅了童揚一拳:“老弟你蠻有豔福的嘛!可別讓民工們聽去了,動搖軍心呐!”

童揚也笑了,說:“我今晚和大家痛飲幾杯,嚐嚐住工棚的滋味。”說著,拿出帶給趙長鬆的煙和酒:“給,這是特地給你的!”

趙長鬆又“嗨”了一聲,接過煙酒,說:“你真是坐在我肚子裏了!今晚我們就來個一醉方休!”

晚餐就在工棚裏進行。幾十支火把把一座座工棚照得透亮,幾百號民工圍成幾十堆,就著用臉盆盛著的魚肉等菜肴,拿的拿碗,舉的舉杯,吆三喝四,劃拳猜令,好不熱鬧!童揚和趙長鬆、劉岩及幾個民工圍成一堆,大杯喝酒,大口吃肉。那肉就切成兩重的一塊,煮成半熟後用急火炒得微黃,然後拌蔥薑大蒜等佐料上鍋一蒸,黃鬆鬆、軟酥酥、閃顫顫,肥而不膩。童揚也學著民工的樣子,咬一口蒸肉喝一口酒,領略著古樸而粗獷的山野風情,感到從未有過的愜意。

正鬧哄哄間,一個民工大驚失色地跑來:“趙鎮長!不好了,快出人命了!”

“怎麽啦?!”童揚和趙長鬆驚得同時站了起來。

“我們村的福貴吃魚卡住了,怎麽弄也弄不下來!把他送醫院吧?”那民工急吼吼地道。

趙長鬆忽然“啊哈”一聲笑了,捋一捋袖子:“是魚刺卡住了喉嚨哇,我以為是天塌下來了呢?看你把我嚇得三魂出了竅!不用,不用!走,我有法子!”說著起身隨那民工往外走。童揚幾個相跟著去了。

到了另一個工棚,隻見一堆人圍著那個叫福貴的民工亂成一團。趙長鬆走近一看,福貴坐地在上,臉色蒼白,氣息微微,一副將要斷氣的模樣。童揚剛要開口,趙長鬆開口道:

“把他扶起來。”

幾個民工把福貴扶起站著。

“快夾一口菜,細細嚼,不許吞!”趙長鬆又命令道。有民工夾了一筷菜塞到福貴嘴裏,福貴聽話地嚼著。趙長鬆又嚷道:“把左手伸過來!”福貴伸過左手,趙長鬆一把抓住,拿支筷子蘸了點水,飛快地在福貴手心寫了一個字,叫他緊緊地捏成一個拳頭,然後幫他舉到頭頂:“就這樣舉著!等我喊一、二、三,喊到三,你把這隻手再猛地往上舉,同時把口中的菜猛地吞下去!聽清沒有?”福貴有氣無力地點點頭。趙長鬆就喊:“一……二……三!”福貴手一舉,嘴裏菜猛地往下一吞,臉上霎時鼻涕眼淚一片模糊。

“打下沒有?!”趙長鬆衝著怔怔地發呆的福貴問道。

福貴像大夢初醒一般,摸摸喉嚨,猛地用嘶啞的聲音欣喜地說:“打下去了!”

“啊——夥!”民工們頓時一陣歡呼……

童揚懸著的一顆心放了下去,一邊和趙長鬆往外走,一邊驚魂未定地問:“老黑,挺玄的哩,你裝神弄鬼呀你?”

趙長鬆“嘿嘿”一笑:“怎麽是裝神弄鬼?告訴你吧,這是治魚刺卡喉的秘方!”

“真的?”童揚有點不相信。

“騙你是小狗!”趙長鬆急了,“這是我家附近一個老中醫告訴我的,他用這個法子治好了幾百人哩!我用這個法子也救了好幾個,有的卡住了要住院開刀,用這法子一治準靈!”

童揚這下相信了:“哎,你在他手心寫什麽字?神秘兮兮的?”趙長鬆得意地一笑:“秘方秘方,就秘在這兒……我跟你說,可別隨便告訴別人羅?這是老中醫再三囑咐的!”童揚忍住笑點點頭,趙長鬆便抓住他的左手,用指頭在他手心寫了一個字:“記住,男左女右!”

童揚一頓:“這不是個錯字嗎?”

“你再想想?”

童揚想了想,頓時悟道:“唔!雖有點玄,卻不無道理!鳥兒去掉口中剌……神得有道理!”

趙長鬆道:“是啊!是啊!”

一場虛驚過去了,大家便又接著吃喝起來。童揚幾杯白酒下肚後,已有些微醉了。

民工們知道了酒菜是童揚私人請的客,都嚷著要給童揚敬酒。童揚也不推辭,舉起杯子和好幾個民工各幹了一杯。

民工們越來越多,童揚耳朵根都喝紅了,嘴唇開始發起麻來,說話也不怎麽利索。趙長鬆一看不好,連忙攔住大家:“別鬧了!別鬧了!童書記已不行了,別愛意成惡意啦!”

大家都笑著走開了,但有一個瘦瘦的青年民工仍舉著杯子緊緊地盯著童揚站在那兒。童揚搖晃著走過去,揚揚手中的酒杯:“老弟……想……想幹一杯?”

那青年民工道:“您是鎮裏的書記,願意和我小民工喝嗎?”

童揚朗聲道:“怎麽不喝?來、來幹!”說著便和那小青年幹了一杯。

“謝謝。”那青年向童揚亮了一下杯底,轉身欲走,童揚伸手攔住了他:“什麽……謝謝?我和你喝酒你……你謝什麽?我……我應該謝謝你才對!謝謝你把我當成了你的……朋友!你是哪個村的?”

那青年很感動:“童書記,我是大高家村的。”

“大高家村?……啊,你們書記是高銀山!他……他怎麽樣?” 那青年口氣忽然變得冷冷的:“高銀山?是個狗日的!”

童揚很奇怪:“你……你為什麽罵他?……”

“我罵他?我殺他的心都有!”那青年咬牙切齒地道。

童揚大驚,剛要問時,一個中年人趕來把那青年連推帶搡地弄走了,嘴裏連連說:“童書記您別聽他的,他酒喝多了!喝多了!”

那青年一邊走一邊嘟囔著什麽,可童揚沒有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