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板栗成熟了,上市了。

天羅的板栗全國聞名,不僅個大,殼薄,而且味甘而香甜,澱粉充足,水分少,易於貯藏和保存,古時候就被外地人稱為“人參果”。這兒板栗的品種也最多,有金紅栗、羊毛栗、九月寒、冬栗、香栗和橡實栗等。最有名的當數橡實栗,剝去殼後,栗實隻有花生米那麽大,俗稱“栗米”,味甘而香,輔以紅糖燉熟,味香甜可口,是山裏人宴席上的佳品。每年板栗成熟季節,各地老板會齊聚天羅收購板栗,著實要熱鬧一段時日,而天羅的財政收入,也要靠這季板栗來完成三分之一。

柳林河又是天羅的板栗主產區,年產板栗百萬斤以上。每到板栗成熟時,外地客商會提前來到柳林河,坐地收購;而柳林河本地的一些小商販,則依靠這些大老板做些小販小賣,一天也能有幾百元的進帳。但近些年來,無論是外地老板還是本地商販,沒有一個人到大高家村收購板栗,因此別的地方熱鬧非凡,大高家村卻顯得冷冷清清。 這天,大高家村“板栗貿易公司”大樓門口,一溜排開七、八張板栗篩選台,不時有一兩個農民愁眉苦臉地挑著一擔板栗來到公司賣,又挑著空籮筐回家。奇怪的是,來賣板栗的農民身後,都跟著一個戴袖章的青年男子。由於賣板栗的人很少,又不見小販上街,街上顯得十分清冷,全無一點生意場麵的喧嘩和熱鬧。

在“板栗貿易公司”對麵的一家個體餐館裏,坐著一位衣著光潔的中年人和一位年輕小夥子,一直靜靜地看著街麵上的情景。看了一會兒,中年人朝餐館老板開口道:“老板,大高家村板栗多不多?”

“嗯這個……”餐館老板想了想,“有三、四十萬來斤吧?”

“那,”中年人指指對麵,“怎麽賣板栗的人這麽少呀?”

“村裏統購了唄。”

“怎麽個統購法?”中年人感興趣地問。

“這個,這個……”餐館老板朝外望望,神色變得張皇起來,吱吱唔唔,欲言又止。

中年人見他不肯言語,便道:“哦!我是個收藥材的,隨口問問!” 餐館老板打量著他:“我說呢,您不像一般人,原來是外地來的藥材老板呀!我說呢,您咋有那大的膽,來這兒收板栗!”

“怎麽啦?”中年人好奇地道:“買賣自由,公平無欺,什麽有膽無膽的!”

“嗨!您不知道……”餐館老板又向外望了一眼,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湊近中年人小聲道:“這兒不準外地人收!”

“哦!為什麽?”

餐館老板則要說話,突然間神色大變,一轉身來到餐館門口,點頭哈腰地:“您來了高隊長!快裏麵坐!”

隨著話音,闖進來幾個臂戴袖章、手握警棍的年青漢子,為首那個膚黑體粗、手握手機的男子,正是大高家村“聯防隊”隊長高紅躍! 高紅躍掃視了餐館裏麵一眼,雙手叉腰,粗聲粗氣道:“徐老板!發現有收板栗的販子沒有?”

徐老板一邊忙不迭地為高紅躍擦著椅子,一邊說:“沒有!沒有!誰敢來呀?……您請坐!吃點什麽?”

高紅躍手一揮,叉腳叉腿地坐下,扭頭斜了中年人兩個一眼:“沒有就好!”又轉向一個“聯防隊員”道:“王貴,你們幾個到外麵四處轉轉,看看有沒有人偷著賣到了別處!”那個叫王貴的帶著幾個人走了。 中年人和一同來的小夥子對視了一眼,心裏暗暗地點了一下頭。 一會兒,那個叫王貴的氣喘籲籲地跑來,樂顛顛地道:“大哥!您……您真神!葉……葉家福那小子想把板栗挑到外地去,叫……叫我們逮住了!”

“反了!”高紅躍一拍桌子,“走!”說罷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王貴巴兒狗似地跟在身後。

中年人朝年輕小夥一撇嘴:“走,看看去!”也隨著來到了“板栗貿易公司”門口。

隻見公司門口圍著一團人,一個老實巴交的五十餘歲的農民正哭喪著臉站在那兒,他身邊是滿滿兩筐黃燦燦的大板栗。高紅躍衝上去,朝那農民就是一腳:“葉家福,你反了你!你破壞經濟秩序,看我不整死你!”

那叫葉家福的農民挨了一腳,險些趴倒,他麵向高紅躍哭喪著臉道:

“高隊長,我也不是故意的……這兒賣得低,別處賣得高,孩她娘病得要死哩,等著抓藥哩……”

“還蠻有理!”高紅躍吼道:“板栗沒收!看你老婆病了,就不罰你的錢了!”

“不行啊高隊長!”葉家福一下子撲在籮筐上,幾乎哭 了起來,“這是孩她娘的救命錢啊!”

高紅躍一努嘴,王貴上前就去拉葉家福,葉家福則趴在籮筐上死死不放手,嚎啕大哭。高紅躍正要發威,中年人擠出人群,對著高紅躍道:

“他家有病人,你就放過他嘛!再說,天下哪有強買強賣的道理!” “嗬!”高紅躍一愣,打量了中年人一眼,牛眼一瞪:“女人褲襠裏露出個雞巴來了?你是個什麽東西,敢在這兒撒野?!”

中年人不煩不惱地回敬道:“是人還是東西 ,不是由你說了算!俗話說,‘大路不平眾人踩’!”

“你欠揍!”高紅躍惱羞成怒,揮起拳頭就撲向中年人!

“住手!”

就在這當兒,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身材魁梧的青年來,劍眉一揚,一手就將高紅躍的拳頭捉住了。他就是到大高家村來調查嫖娼案的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長章勁。

高紅躍想把拳頭抽回去,抽了幾下,卻被章勁捏的鐵緊。他手下的幾個“聯防隊員”正要動手,章勁喝道:“你們敢亂動一下,我就把他的骨頭捏成粉末!不信?你們試試看!”

高紅躍的手下果然不敢亂動。章勁把手一鬆,高紅躍縮回手,一邊甩著手腕一邊狠狠地道:“你等著!你等著!”說著把手一揮,帶著幾個人急匆匆地走了。

中年人並不認識章勁,道:“謝謝你了!請問你是?……”

章勁認識中年人,但見周圍有很多人,於是掩飾道:“啊,我是……省體院的教師,到這兒來辦件事的。”

中年人點點頭,又扶起葉家福:“老鄉,你快挑走吧,到別處賣個好價,給妻子治病吧!”

“謝謝您們啦!謝謝您們啦!”葉家福抹著淚,挑起板栗就走。

中年人和年輕小夥轉身走上了一條鄉間小路。

章勁在街上站了一會,向村部附近的“好再來賓館”走去……

傍晚。

小洋樓裏,高銀山聽完高紅躍的匯報,不由怒發衝冠:“什麽,敢在老子的地盤上搗蛋?!……是個什麽樣的人?”

“蠻有功夫的,我還弄不過他……”高紅躍又羞又氣地道。

“你給梁星打電話,叫他來一下,查一查是哪兒冒出來的!”高銀山睜著一雙豹眼,吩咐高紅躍道,“打狗還得看主人哩,哼!”

“高書記,我們打探清楚了,是個省體院的教師。”一個“聯防隊員”討好地道。

“省體院教師?怪不得有把勁!他來這兒幹什麽?又到哪兒去了?”

“不知道……”那幾個“聯防隊員”小聲道。

“那快去查呀!”高銀山一瞪眼,“一群廢物!現在你們還不知道該怎樣做?!”

那幾個“聯防隊員”連忙跑了出去。

一會兒,一個“聯防隊員”跑來報告:“高書記,那個人住進了賓館!”

“好!”高銀山一拍桌子,“進了竹筒子,不怕他不回頭!紅躍,跟你五叔說一聲,讓他安排好,晚上抓他的‘現行’!”

高紅躍惡狠狠地道:“我這就去!等到了晚上,看我怎麽治他!……啊,險些忘了!二叔,我發現那兩個人也很可疑!”說著,把中年人和那個年輕小夥的情形向高銀山說了一遍。

“咦?怎麽怪事接二連三的!……你不知道他們是幹什麽的?”高銀山沉思著,皺起了眉頭。

“不知道。”

高銀山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滿地盯了高紅躍一眼:“虧你還是個隊長,警惕性哪去了?!派幾個會事的,到各處去查一查,看看那兩個人在不在村裏亂串!”

高紅躍應聲就要走,高銀山又叫住了他:“慢!如果發現了,不準動粗的!”

高紅躍走後,高銀山在客廳裏低頭轉了一個圈,感覺到今天的事有些蹊蹺。他想了想,拿起手機,“滴滴滴”地按下一串數字,然後緊貼在耳邊:

“……啊是我銀山!您還沒吃飯?您可要注意休息,別為工作忙壞了身體呀!全縣人民指望著您啊!……沒什麽!沒什麽!關心領導也是愛黨嘛!哈哈……啊,我這兒今天來了兩個陌生人,聽手下說神態不一般,我想問您是不是……不是?好好!看我逮著了怎麽治他!……再見!再見!……”

關上手機,高銀山籲了一口氣,又想起了什麽,再次打開手機,“滴滴滴”地又按下一串數字:

“喂!馮老大嗎?是我老高!最近嚐到什麽野味沒有?……哈哈!老弟哪有你那福氣,你是天羅的‘二書記’嘛!……啊,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我這兒今天來了兩個人,我們不認識,你幫忙在道上查一查,看是不是有人想耍我……不敢?老兄啊,樹大招風啊,現在一些窮鬼越來越難治了!……好,好,多謝!多謝!”

打完電話,高銀山又差人叫來高錫山:“老五,你那裏安排好沒有?”

高錫山點點頭:“早安排好了!”

“要安排一個嫩點騷點的!你和紅躍晚上別睡覺,多帶一些弟兄守著,可別讓那小子得了便宜又跑了!”

高錫山說:“我早布下了天羅地網,他哪裏跑!二哥,你放心,你晚上安神睡覺,明天由著你整治那小子,出出氣!”

高銀山一伸懶腰:“你去吧!哎呀,我真的累了!他娘的,今天淨遇上些傷神事!”說完,起身上樓睡覺去了。

半夜裏,四下裏一片靜寂,“好再來賓館”裏鬧騰到半夜,也漸漸沉寂下來。在朦朧的月光下,幾條黑影悄悄地摸到二樓,在一間套房外蹲了下來……

約摸過了二十來分鍾,房間裏的燈猛地一下滅了,接著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守候在外麵的幾條黑影一下子蹦了起來,“砰!”地一聲撞開了房門!衝在最前麵的高紅躍順手一拉電燈,不由傻眼了:隻見章勁一手反剪著那個隻穿著一套內衣的小姐的手,一手握著一支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指向他們,嘴角上掛著一絲嘲諷的冷笑!

“你!……你?……”高錫山和高紅躍呆在那兒,像被打懵的狗一樣不知所措。

跟在後麵的梁星不知就裏,擠上前一看,眼不由睜大了:“章隊長,是你?!”

章勁一笑,把槍收了:“梁指導員,你來了正好!來,我們把她弄到所裏去!”

高錫山幾個垂頭喪氣地退了下去。梁星尷尬地走上前去,把那小姐一搡:“走吧!”和章勁一道,把她押上自己開來的吉普車上……

章勁把那小姐帶到鎮派出所,和雷輝一起連夜對她進行了突審,那小姐哭哭啼啼地把一切都招了。章勁審訊完畢,又連夜趕回到縣裏。

第二天一早,章龍雲再次來到柳林河處理此案:高錫山被收審,梁星停職檢查,“好再來賓館”被查封接受整頓,所有作為“罰款”的勒索金全部退回原主,原主一時難以聯係的暫時上繳鎮財政。但考慮到張老板本身行為不端,雖被勾引但嫖娼既成事實,對他亦作了批評教育並罰款2000元。

中午,章龍雲一走,楊文鈺縣長派來的整治經濟秩序檢查組來到了柳林河。原來,童揚把大高家村強買強賣板栗的情況向楊縣長作了匯報,楊縣長很生氣,便派來了檢查組。童揚叫雷輝帶上幾個幹警和鎮工商所一道,隨檢查團去大高家村,對該村板栗市場進行整頓,取締了欺行霸市的“板栗貿易公司”。檢查組並對負有直接領導責任的鄒誌武提出了批評。

但遺憾的是,柳玉文一案沒有複查出任何新的證據,當年提供“柳玉文要教訓王大成”的證言的兩個證人,在柳玉文被冤殺的第二年相繼神秘地死亡了,一個走親戚時喝醉了酒,栽在深山一個淺水溝裏溺死了;另一個患有腸胃病,在煎中藥時不知怎麽弄進了砒霜,毒死了,這樣案情變得死無對證了。童揚聽罷章勁的匯報,心中好一陣惆悵,同時深深地為柳如嵐一家的悲慘遭遇難過得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