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循禮門初會童瑨

見過師父後幾天,田管家親自帶了廣誠和兩個人,到循禮門貨站去拖北方采購來的蜜棗、果脯等。原來因年前生意特別好,作坊做不過來,有些品種直接從北方采購成品更合算。田貴義進去驗單認貨,幾個人便在車站外等著。

等了一陣,貨棧那邊的一個小酒肆裏忽然一陣嘈雜。廣誠看到一個十三四歲、骨瘦如柴的叫花子亡命地奔了出來,手上拿了個像是饅頭的東西在拚命往口裏塞,後麵兩人在追,跑到離他們不遠時就被追到。其中一個隻一下就把那少年掰到地下,然後兩個就下死手的拳打腳踢。廣誠畢竟還是沒懂漢口的世道,隻覺看不下去,也沒多想就高喝了一聲:“不要打了,會打死人的!”

兩人停下了拳腳,瞪了廣誠一眼,見不過是個穿草鞋扛活的,其中胖的一個便惡狠狠地喝道:“豹膽媽的,你算老幾?你是想打抱不平嗎?”

廣誠慌忙抱住雙拳作了個揖,陪笑道:“不敢不敢,隻是怕好漢下手太重了,他還是個小伢。”

胖子仍然高聲嚷道:“他敢到老爺飯桌上搶饃饃,還敢跑!你是哪個碼頭的?”

廣誠客氣地說:“小的初來乍到,沒有碼頭。請好漢放了他,這樣吧,我幫他賠您駕饅頭。”

他的話讓旁邊那個瘦的覺得很稀奇,看來這鄉巴佬太不懂漢口的板眼、也太不曉得自己的斤兩了。他不耐煩地喝道:“你是哪裏拱出來的鄉裏岔把子?老爺我一桌飯菜都被他弄髒了,心情也被他攪了。你要出頭,就幫他賠吧!五兩銀子!”

那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本能地躲到了廣誠身後。看熱鬧的人群很快就興致勃勃地把他們圍了起來。廣誠見這兩人蠻不講理,不是什麽善類,便極力忍住了火,不再開腔。

那瘦的見廣誠不敢答腔,以為他怕,便越發不肯罷休了。幾步逼到廣誠麵前,伸手將他一推:“怎麽不說話了,我看你小子欠打!”一邊說,一邊連推了他好幾掌,見他不還手,覺得遇到了好欺負的,更想教訓下這鄉裏人過過癮,便揮起一掌朝他臉上搧去。

廣誠原本確實有些怯滿嘴漢口腔的“城裏人”,見連讓了幾掌還不住手,心裏頭火上來了,他在鄉下就知道,有些人欺軟怕硬。爹媽也教過他,不惹禍歸不惹禍,但真有人欺到頭上也不能沒了骨氣,你越讓就越吃虧。便一仰身躲過,順勢一把捏住他的手掌,悄悄加了點勁,說:“好漢,莫這大火氣唦?”

在旁人看來,廣誠平平和和地站著沒動,也就是抓住了那人的手。哪知那人大聲喊叫起來:“哎喲,好大勁!”他苦著臉朝胖子喊道,“大哥,快幫一把,我的手要被他捏斷了!”

胖子哪裏把廣誠放在眼裏,臭苦力他收拾得多了。按他的經驗,**鄉巴佬在這裏會“得道多助”。就是打,兩個對付一個,也足以叫這小子長點記性。說時遲,那時快,他忽然搶上飛起就是一腳,朝廣誠下身踢來。廣誠早有防備,就勢一把將瘦的像幹柴一樣甩到一邊,側身讓過了胖子,說了聲“得罪了!”同時在胖子背上不輕不重拍了一掌。

胖子打了個趔趄,朝前蹔了幾步,卻讓看熱鬧的人擋了一下,沒有摔倒。眾人見到精彩,有的喝彩,有的哄笑。

胖子這下沒了麵子,越發忍不下那口氣來,他轉過身來對周圍喊:“這鄉巴佬骨頭癢,敢跟老子還手!來,一起上!”不過他也隻能虛張聲勢,並沒有誰跳出來響應他。

廣誠本來性情急躁,到漢口來一直收斂著,今天終於找到機會發泄,見兩個真要打,就擺穩了架勢。那兩個下不了台,不知天高地厚,撲上來就開打。幸好直到此時,廣誠還在怕自己出手重、傷了人不好辦,隻是守勢嚴密,並沒還手,指望就此息事。那兩個見廣誠退讓,竟以為“鄉裏人到底怕狠”,越發纏住不放。廣誠火便又漸上來,忍不住了,想道:“這兩個討打哩,不給他點厲害他不會收手!”便喊道:“兩位還要逼我,我要還手了。”喊完,忽然變了架勢,準備幾下將兩個打翻。

忽然間,人群中有人高喊:“兩個打一個,人家還一直相讓。你兩個還不甘拜下風收手!”

這兩個人有如聽到命令,居然馬上停了下來。對著喊話的人喊道:“童少爺!既是你解勸,我兩個算了。”廣誠便也收了架勢,看見人群後站著一個穿著青花黑緞長袍、戴瓜皮帽的白淨青年,旁邊幾個家人模樣的人正在哄散人群,知道來了個地麵上有身份的了。那童少爺又喝道:“你兩個還不向壯士認錯!”

兩人戰戰兢兢,也想趁勢下台,不情願地對廣誠作了個揖,說道:“看童少爺的麵子,向好漢賠禮了!”說完又向童少爺行了個禮,一溜煙跑了。

童少爺走到廣誠跟前,笑道:“壯士見義勇為,拳術精湛,更難得得理讓人,叫本少爺十分佩服。但不知壯士尊姓大名。”

廣誠連忙作揖道:“童少爺見笑了,小的姓曾,叫廣誠。不過是可憐這小孩為吃個饅頭就挨往死裏打。廣誠也挨過餓,所以出來勸了幾句,哪裏敢談見義勇為,更不敢稱壯士。那兩個若是少爺的人,廣誠可就得罪了。”

童少爺說:“不是不是,那是車站邊的混混。這裏認得我的人多,所以才吼住了。這些混蛋真不曉得好歹!我見好漢處處相讓,遐舉遙擊,架式舒展,長拳招式,真是好看。江湖上一般人有幾個能真使出來?若不是怕你不小心傷了他們,我真還想多看幾招的。”

廣誠謙讓說:“少爺抬舉了,廣誠隻是亂學了幾遭,哪裏懂得什麽拳路,也不敢被稱作好漢。”

童少爺道:“你不用太客氣,本人名瑨,是花布街‘瑞祺牙行’的大少爺,想請好漢那邊酒店一敘如何?”

廣誠慌了,“不瞞童少爺,廣誠是個幫工的,隨管家來提貨的,少爺如果錯愛,我當改日登門請安。”

童瑨笑道:“好!好!好!本少爺就喜歡結交你這樣的人,那就依你,改日相聚。”說罷又問,“這個小兄弟可是你老鄉?”

廣誠說:“不是,我也不認識,童少爺可有辦法給他找個活做、混碗飯吃,那可是救他一命。”

童瑨欣然答應:“好,我常有意行些善事,何況好漢提起。”他轉過臉對那少年人問道:“你是哪裏人?家裏有些什麽人?怎麽到漢口來了?”

少年連忙答道:“我姓孫,沒有大名,小名叫狗子,南陽人。家裏人都餓死了。隻有個姐姐去年跟著姐夫逃荒。聽回去的人說是在漢口,就找了來了。”

“你隻要聽話、不偷懶,我讓你到我家長堤街的分號學徒弟,有飯給你吃飽,好不好?”

孫狗子連忙跪了下去,叩了一個頭說:“謝謝少爺!”童瑨說:“你該謝他。”孫狗子又對著廣誠叩了個頭。廣誠是此生頭一次受人拜,竟感到很不自在。童瑨這才又跟廣誠道了一聲別,帶上孫狗子,前呼後擁地走了。

廣誠這才注意到,田管家和其它工友已早將貨物裝好了車,在一旁看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