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歲月滄桑話故人

在號稱是中國“資本主義黃金時代”的那十年裏,當曾廣誠點滴艱辛地創建自己小小的事業時,童家的事業則是如日中天。

辛亥年的大火表麵燒毀了童家在漢口的幾乎全部產業,但是很善於接受新觀點的童瑨事先就將其中大部分在英國“太陽”、“巴勒”兩家保險公司買了保險,實際上沒有受到傷筋動骨的損失。而在陽夏保衛戰期間,為革命軍辦糧草軍需的童瑨,則是在革命後及時得到豐厚回報的極少數人之一。

民國初年,青洪幫開始了合法化,公開開山設堂,擴大山頭。童瑨以“日知會”和“弈茗山堂”元老的身份,確立了他在湖北幫會中的當然地位,成為“少華山”的實權人物。除在武漢三鎮,其勢力所及,陸路到應山麻城,水路沿江上起宜昌、下到蘄春、北達襄河、南至湘江,均有把兄弟和徒弟掌管的分舵。隻不過童瑨深知“樹大招風”的古訓,在江湖上處處以“小弟”自謙,行事仍然謹慎且低調。

民國四年,童家的“瑞祺牙行”已搖身變成了“瑞祺公司”,除貿易外,兼搞運輸,事業越做越大。童瑨以“才疏學淺”為由,拒絕參政從政,不求名份,而以商人自居。須知當時從商在士大夫眼裏地位是不高的。他的嫡出兄弟童瑋從英國留學歸來,在他的斡旋下,進了漢口的“太古洋行”,成了很有地位的買辦。眼下他讓同母弟弟童琪具體管理童家的碼頭、運輸和倉庫。

民國六年,童家又跨進了一項財源滾滾的大生意。太古洋行的童瑋如願地從一個因抽鴉片行將破產的商人手上,收購了一些“華商跑馬場”的股權。在漢口商會中越來越能感到童家的影響力。

童瑨雖然看破政治的凶險,卻十分懂得官場的重要。在政府和要害部門中,他都不失時機地收買和結交了不少朋友。一些部門甚至有他的心腹。比如像曾昭泰這樣一個牙行夥計,就被他安插進了海關,當上了有實權的吏員。

在童家的親信們紛紛雞犬升天時,有個人的命運卻是例外。他就是孫狗子。

童瑨收下他後,給他起了個大名,叫孫大運。孫大運先在牙行經曆了非常難熬的、半人半鬼的三年學徒期。童瑨看他機靈,便讓他貼身服侍童琪。童琪在武昌上學,他也跟到了武昌,抽空還認得了幾個字。但童三少爺脾氣不比童瑨,常喜怒無常,稍不順心,便將氣撒到孫大運身上。日子久了,這個從生下來就被固定在卑微的地位、對這個世界隻見過凶殘和剝奪的他,更加深了對這缺乏公平的世界的仇恨。他從經曆中、逐漸提取和總結出了狡猾和陰毒作為自己的處世法寶。他開始偷童家的錢,童家卻從未懷疑過他。看到被冤屈的替罪羊挨打和被趕出童家時,他的心裏沒有半點愧疚和同情,反而有著難言的興奮和快感。

童琪對他並無特別的不滿意,撒氣過後,還常暗地裏對他作些補償。而孫大運在每次受到童琪的欺淩後,便會設法偷些東西和嫁禍於人,從中得到心理上的平衡。童琪畢業後,他也跟著回到漢口。童瑨自以為對孫大運有恩,見他長得有些標致,又把他從弟弟那裏要了過來,當貼身跟班,用他跑腿辦事,還抽空教他些做生意的知識。童瑨不再承襲他父親打打殺殺年代的凶悍,卻多少從母親那裏繼承了些寬容,對手下人管得很鬆,沒事就讓他們自在。孫大運有了空閑,便打著童大爺貼身跟班的旗號在外抓拿吃騙,吃喝嫖賭、偷雞摸狗,無惡不作。

他用心在循禮門暗暗尋找到了當年欺負自己的兩個人,又用計讓警察和他們發生了衝突,結果那兩人被抓了去打得遍體鱗傷。

他最大的本事是:無論做什麽壞事都沒有一個人會懷疑到他。

在叉麻雀、打野雞時,他結交了幾個無賴:常青裏拉黃包車的老歪、王家巷一帶“跑底子”的龍殼子等。日子久了,幾個膽子越來越大,壞事也越做越無法無天。尤為難書的是,居然多次合夥在老圃和河南棚子一帶,拐騙那些外地初次來漢的年輕女人,**後,偷賣到妓院,他們還把這笑稱為“開條子”。

這個惡棍終究難逃天怒。

大概是民國六年,他叫同夥瞄上了一個帶小孩的年輕寡婦。他們先將她七歲的男孩綁架,殘忍地掐死後拋到鐵路外野地。女人則被他們騙到河南棚子附近的一間草房中。在他們準備將寡婦**後賣給妓院時,孫大運認出她竟是自己尋找多年、逃荒到漢的姐姐。他姐姐痛罵了這禽獸不如的畜牲後,就在不遠處投湖自盡。這群人渣就眼睜睜看著這女人淹死。孫大運也不去救,反而如釋重負地逃走了。

這一夥中的老歪天良未泯,怕遭天雷打,將此事說了出去,最後竟傳到了童瑨耳中。童瑨聞之大怒,本待種他的荷花,卻念及他服侍過童琪,放了他一馬。他叫人把這家夥打得皮開肉綻,丟到他姐姐自盡的湖邊,命令他滾出漢口,再不許提起童家。

也是這人渣命不該絕,雖被痛打,卻筋骨未斷。醒後掙紮著爬到路邊,在荒郊濕地的沆瀣之中呼救。正好青幫“錦華山”四姐的手下在抓逃跑的妓女,其中有拉黃包車的老歪,發現他後,把他救了。

世上什麽人都有,知恩圖報的也許是大多數,但恩將仇報的人卻世代不絕。孫狗子被救後,竟把自己的悲慘下場的責任歸咎於兩個人,並立下了以畢生複仇之誌。他心中的兩個仇人是童瑨和曾廣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