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蜜餞作坊

廣智的不懈精神終於遇到回報。當天,就在他們去火車站的半路上,在離鐵路堤不遠,看到了一家簡陋的院牆圍著的作坊,幾兄弟在門口碰巧遇到了管事的,搭了幾句腔。那人長了稀拉幾根山羊胡子,還挺和氣,似乎在哪見過,居然還和他們認起了漢陽老鄉,說自己是‘大集’那邊的人。

當時他們都急著去法、德租界,沒把那個作坊放在眼裏,因此客套了兩句就走了。不過,等再次碰了一天壁回“家”後,幾個人近乎絕望地悶躺著時,廣智忽然想起那作坊了。一經他提起,幾兄弟竟突然興奮起來,仿佛看到了黑夜中的一線曙光。那不起眼的破作坊,在他們的心目中立即上升成了未來和希望的象征。是的,現在已快山窮水盡,有個地方能吃口飯再說。正如老大說的,絕不能回鄉!這樣回去了,丟人不說,前景必是和父母守在一起窮死,家裏可指望他們掙幾個錢回去還債哩!

於是,就如前文說到過的,這日他們一早起來就直奔目標。

廣誠一行找了過去時,蜜餞作坊的工人們早就在上工了。走進院內,左牆邊是一排三個水缸,右邊沿牆搭了蘆席雨棚,兩個男人正在那裏碼著柴垛。前院也就兩丈來深,一眼可以直看到大門敞開的工棚裏邊的作坊。盡管很昏暗,還是可以看清有幾個蓬頭灰臉的女人圍坐在離門不遠的一個案桌邊,飛快地地用細竹簽將蓮子的蓮心穿頂出來。隱隱還看得見幾個男的在黑糊糊的後邊忙著,有在推磨的,有在踩碓窩的。靠近大門隔出了一個小間,大概是賬房。

廣智向柴垛邊的兩個男人中的一個說明來意。那人掃視了他們三個一下,也不言語,就進去了。不一會,那個有山羊胡子的男人從小間走出來,工棚內熬糖的香味也隨著山羊胡子飄出,逗得腹中空空的他們發饞。

山羊胡子手上端著一個白銅的水煙袋,很疲倦的樣子,但顯然認出他們了。

“我這裏呢,是想要兩個人。”他率先說,停頓了一下,抽了口煙,大概借抽煙的時間在想要說的話。他提高了點聲音,“前幾天,兩個外鄉來的偷糖吃,被我送官打了板子,趕走了。”他又停下來了,這次大概是給時間讓曾家兄弟去體味他的話,“你們呢,我聽口音就曉得是老鄉,永安堡的?離我們大集也就二三十裏。用我們老家話說,就隔幾條田埂子。我姓田,是這裏的管家。你們就留兩個下來頂他們吧!”

他抽了口煙,用不放心的眼光偷掃了下一身虎氣的廣誠,說:“我算你們的保人了。可先把醜話說前頭,我不收你們押金,你們也別潑我麵子。卯時前上工,要聽招呼,不許偷懶。偷懶的,不給工錢走人!不許偷東西吃,犯了要送官的!工錢嘛,第一年每月六鬥糙米,管兩頓飯;第二年再加薪。初一關餉,十五歇工,三十打牙祭。好了,哪兩個留下來?”

三個人這才真正聽懂了,“兩個”原來是個很確切的數字,不由麵麵相覷。還是廣智出麵懇求道:“田老爺抬抬手,我們是三兄弟一起……”

田管家卻好像不耐煩聽了,車身就走,一邊說:“兩個,想留下就跟我進來。”

廣智當機立斷地說道:“廣誠,你跟廣瑞哥去,我再想辦法。”

此前,他們幾個的第一反應都是自己退讓出來。雖然他們都已看出這並不是什麽好差事,聽他說就知道活兒不輕,遠不如做農活散淡。不過話說回來,這邊工錢要比在鄉下打長工高出不少,還管兩頓飯,六鬥糙米不就完全攢下來了?還不怕旱澇。況且這畢竟是一個立足之地。有了立足之地,一切夢想才有一個切實的起點。

廣智當然不會讓任何一個弟弟流落在外,何況隻有自己見過點市麵,按情按理,都應該自己讓出。

誰知還沒等到他決斷,田管家突然轉過身,許是生怕留下了自己想淘汰的那個人吧,“冇得功夫等你們扯了,我忙得很,你,你,留下來!等以後有了空缺,那個再來。”

怎麽偏偏把弟弟攆了呢?廣智幾乎眼淚都要湧出來,但現在無論什麽都無須說了,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是絕不能丟掉的。他拍了下廣誠的肩膀,“等晚上收工我們再想辦法吧!廣誠,城裏人狡猾,不比我們鄉下,你脾氣要收著點,千萬莫在外頭惹禍。”

廣誠有些悲壯地點了下頭,轉身大踏步走出了作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