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初識大上海
第二天中午,丙武上船來接丙文時,見麵就告訴廣誠,茶葉已經出手,並將賣得的二十五元錢交給了他。廣誠像做夢一樣,高興得張大了嘴。淨賺九元!他這輩子手上還從沒捏過這麽多錢哩!真不知該怎麽感謝趙家兄弟才好。丙武笑道:“自家兄弟,說什麽謝。那‘小陽春茶樓’的老板,說那是上好的湖北茶葉,這邊弄不到的。又說價格也公道。還說以後要有,他還想要呢!”廣誠一邊用手捏著揣進了腰裏的硬鼓鼓的錢,感覺著它的真實,享受著此生從未有過的充實與興奮,一邊不住地謝著。
趙家兄弟去辦自己的事去了,廣誠一個人躲在船艙裏把錢數了十幾遍,心裏在盤算怎樣進貨帶回去、怎樣還賬、怎樣給哥哥留筆錢“打底子”,然後怎樣把生意做大。一個人陶醉了個把時辰後,他才仔細把錢分幾處藏在了身上,外邊隻留了些船上賺的小費錢,上街按地址去找師父。
街上黃包車很多,來往飛快,可見這裏比漢口更加忙碌。如果說當初漢口曾讓廣誠吃驚,那上海簡直讓他震撼,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他以前曾多次想象過上海究竟繁榮成什麽樣,心中暗自決定要仔細將它和漢口分個高低,現在終於踏上這光華四射的城市,無論走哪裏仿佛都會又有一個新的漢口展現在眼前,讓他歎息自己原來真是見識太少了。
他拿出地址問路,但是人家都很忙,或許也不一定識字,基本都不耐煩聽完他的湖北話。好容易遇到個願意搭理他、又識字的小攤販,廣誠卻又聽不懂他說些什麽。他有些懊悔剛才沒有向丙文問清楚,在這人生地不熟、連語言都不通的地方,自己連方向都找不著。
忽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喊他,廣誠回頭一看,原來是同船茶房謝三金。謝三金年齡比廣誠小三歲,卻已上船兩年了,因識得不少字,茶房們遇到讀家信、讀告示的事都找他,被“江永”茶房們公認為見多識廣的小弟。他籍貫漢川馬口。馬口鎮與九真山是隔水近鄰,口音相近,加之他也喜歡早起習武,除了好賭,從不沾大煙,與廣誠還算投機,便很快混熟,算是除開丙文外與廣誠相處最多的人。
“還沒來過上海吧?莫要走失向了,小心上海人很欺生的。”三金關切地說。
“是沒來過,嘿嘿!”廣誠遇到三金的確是喜出望外。“我要去找個人,正愁問不了路呢!”他拿出師父的地址,給三金看。
三金帶他大步穿過公共租界整齊的街道,到了蘇州河邊。三金找人問了下,又帶廣誠走進一條背街,再拐進一條胡同。廣誠這才看到,原來在高大氣派的建築後麵,是與漢口華界差不多的簡陋平房和雜亂彎曲的街巷,上海也有好多窮人哩,有些人好像比他還窮!
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師父卻在一個多月前已經搬走,不知去向。
廣誠很失望,一邊謝著謝三金,若不是他,自己斷無法找到這無比複雜的地址的。
他接受了三金的建議,跟著他去逛街,又回頭從公共租界、法租界……如同進了萬國建築博物館。逛了個大半天,肚子叫了起來。三金說:“我帶你去個花錢少、又吃得好的地方。”廣誠高興地說:“跟著你,我吃不了虧。”
三金帶他到了豫園附近的天官坊口上,那裏一家兩層的木樓餐館顯得很突出,廣誠看著伸出的酒望,一字字讀道:
“通~成~酒~家。”
三金不由驚喜道:“廣誠老兄能識得字?”廣誠雖說也認得一些字,卻自知才學疏淺,離開老家後還從沒敢顯擺過一次,這回不經意露了才,有一點小得意,笑道:“我沒你認得多。”三金道:“這家‘通成酒家’,是廣東人開的,樓下賣小吃,樓上還有酒菜。我們船上的茶房都喜歡來這裏,吃多吃少都很實惠。”
酒樓地段好,或許因口碑好,登門的人很多。兩人進一樓坐下,要了小籠湯包、陽春麵,合著吳淞的甜醋嫩薑,吃得又香又飽。一結賬,廣誠發現價錢遠比昨天吃的兩頓便宜,欣喜地說:“三金兄弟告訴了我這個地方真好,我昨天小鋪子吃過的兩頓飯,都比不上這裏實惠。”三金笑道:“在上海,除了洋人,最傲的就是寧波人和廣東人,生意從小做大,哪個行當都是他們做得最好。”廣誠道:“你說這‘通成’的老板,東西賣得這麽便宜,他就不蝕本?”三金道:“你莫擔這個心,上海人有句話叫做‘潮州門檻’,就是說廣東人精明會劃算,生意做得好呢!”
廣誠吃得心滿意足,用心將“通成酒家”的道路記下,心想以後到上海吃飯就首選這裏。
三金又帶他去逛城隍廟。老街市繁華熱鬧,百樣商家、琳琅滿目,廣誠一下還看不出門道,卻很欣賞商家對自家商品的宣傳叫賣,看他們對客人滿麵笑容地周到的遷就,也看他們適度的討價還價、婉轉地為自身利益辯解。與漢口人的精靈相比,精細中更多些和氣和靈活。
不知不覺天色晚了。廣誠道:“謝老弟,不能回太晚了,趙大哥看見我沒回去怕要擔心。”謝三金笑了:“上海哪像漢口,晚上熱鬧得很呢!走,帶你繞過四馬路回去,你見識下那邊一條街的電燈哪,比你茶園演戲的汽燈都亮。”他忽然變得神秘地,“看看上海那些妖精女人。”說完自己哈哈笑了。
他笑著看了看木然不解的廣誠,“你哪,要學會上海話,一定要學地道,像我這樣,要帶寧波腔。上海話還有一種叫‘江北腔’,千萬別學成那樣了,受欺負。上海有些人比我們漢口人還壞、還欺生、欺窮,動不動笑人‘阿木林’、罵‘癟三’,連窮一點的洋人他們都說成‘洋癟三’呢!”
廣誠隨三金走過亮著路燈的馬路,夜間的街景讓他幾乎有到了神話世界的感覺。不知不覺地,他在埋下更多、更具體的對未來生活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