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商海多詐

廣誠夾著自己的包跟在丙文身後,一路好奇地四處張望。這個在外界的強烈刺激下,比漢口更加倍地爆炸式興盛起來的城市讓他由衷敬畏,每見一樣新鮮事,都讓他覺得自己上船的決定是太對了。

他們走到小裕興街,在“菘江牙行”找到了丙武。

丙武比他哥哥瘦得多,說話腔調中帶有一種下江味。丙文說他帶的東西多,明日會雇車拖來。接著便介紹了廣誠,說明來意。三人一起到附近一個小茶館,在角落裏坐了下來。丙武隨即離開,去找來了一個寧波人。

寧波人呱啦呱啦的說話飛快,廣誠一個字都沒聽懂,隻見他臉上表情十分生動地不停變化著。丙文一旁聽得不住點頭。丙武也搭訕了幾句話,便叫廣誠將茶葉拿給那人看。

廣誠從趙家兄弟的表情猜寧波人就是買主了,戰戰兢兢地將口袋打開,屏住呼吸,全神貫注注視著買家的表情。不料寧波人隨便一看,就皺起了眉頭。把手拍幹淨了,不聲不響地坐下喝了口茶,也不看廣誠,雙眼對著丙文慢慢說話了,他有意說得很慢,讓廣誠也基本上能夠聽懂意思。

“趙大哥,你是老跑上海灘的,你以前往上海帶過茶葉嗎?你怎麽也不告訴這位兄弟?這江浙一帶,是名茶產地,浙江龍井、江蘇碧螺春,安徽毛峰,猴魁,瓜片……你看著滿街的茶館,哪家用的不是江浙、蕪湖的茶葉?這不是孔府麵前賣字畫麽?”說完不停地搖頭,又歎了口氣,低下頭去喝自己的茶。

廣誠這下完全聽懂了,他覺得自己突然像掉進了冰洞,從頭一直涼到了腳跟。這茶葉,一大半還是靠興漢和昭泰的麵子賒來的呢!要是賠了,哪輩子才能還清啊?這豈不被哥哥說中了!他一下說不出話來,臉也直漲紅到耳根,幾天來的好心情都飛走了。

丙文也有些著慌,對寧波人說道:“這位兄弟,我一直是盤糧食和油麻豬鬃的,茶葉我不懂,但我記得,我們船上也有人盤過啊?我這兄弟的茶葉就這麽點,你可要幫忙喲!”

寧波人慢悠悠地喝了兩口茶,又仿佛思考了一陣,看著廣誠說:“你多少錢進的,要不,我來幫你買下來。好在不多,我就想法低價賣給茶館,再自己喝些。趙丙武的朋友嘛,我哪能不管?”

廣誠如獲大赦,充滿感激地說:“一共十六元龍洋。”又趕忙加了一句:“都是上好的新春毛尖。”心想隻要能拿回本錢,他就知足了。

寧波人彎下腰,又將嫩綠而整齊細長的茶葉抓了一撮,用鼻子嗅了一下,說道:“這位兄弟,你雖說是第一趟來上海,也該聽說生意場上有‘茶七酒八’的規矩吧?”他停下來審視著廣誠,確定他不懂後,接著解釋道:“就是說,十斤茶葉放幹了,折耗要按三成算,隻當七斤收。這些,我不能不向你講清楚喲!”

廣誠漲紅著臉,覺得自己又學了些知識,虧三成,是按規矩虧的!便連連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寧波人十分大度地說了:“這樣,十元洋第,我幫你出手吧!”

十元!淨蝕六元,自己出的本錢還不夠這個數哩!廣誠仿佛被一棒打暈,真沒想到,自己第一趟試水,就會栽成這樣。他頓覺自己此刻已臨絕境,眼前一片黑暗,好一陣才緩過來,心想隻剩這條路了,認栽吧!上海這地方,看來誘人,骨子裏卻比漢口還可怕咧!

他強迫自己緩過氣來,安慰著自己,千萬別表現出心疼、讓人笑話,總算挽回了一點吧!這次就光吸取教訓算了,以後慢慢攢錢還債,搞清行情,重頭再來。他正打算回答,卻見丙武站起來,把寧波人一把拉到旁邊,嘰裏呱啦地用下江話說了一陣,那寧波人便訕訕地笑了一下,自己離開了。

丙武回來坐下,對廣誠笑著說道:“曾老弟,你別被他說得嚇著了,那家夥是老油子,他那麽說,其實是看上你的茶葉、故意壓價呢!我對他說,你是我兄弟,叫他把生意讓給我,把他打發走了。我看不如這樣,我們這邊有湖北老鄉開的茶館,一定會喜歡你這家鄉茶葉的。你就這麽一點貨,我去想法幫你出手、橫豎不讓你蝕本就是了。”

這又是柳暗花明!廣誠被弄糊塗了,連丙文都一臉疑惑。丙武於是又對丙文說:“哥,幹牙行這行,本是隻是給買賣雙方拉線和撮合的。我還真不懂茶葉,叫那個老幾過來,無非是為了聽聽行情。廣誠兄弟,江湖上,盡是那樣的些人。你聽他說得天花亂墜,其實是笑裏藏刀。他把你賣了、還要你幫他數錢哩!不然,怎麽說無商不奸呢?回數多了,你就曉得識破這些人的。我趙丙武從來不做那昧良心的事。我不多說了。你是我哥帶來的,是王興漢的兄弟,自然也就是我的兄弟,你的事以後我都會幫忙的。來,你先把茶葉給我,給我一兩天時間,我去想法幫你脫手,橫豎不叫你賠本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