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小姐水蓮
廣誠辭別王興漢出來,就彎道前花樓再拐向江邊,按姚老板的吩咐去找老板娘和小姐,立即又被街市上元宵節的喜慶氣氛所吸引。一路上,無數孩童們手提紙糊成的魚、蟲、蝦、兔等動物花燈,由大人牽著在遊街串巷。走近四官殿碼頭,見到處鬆香火把,照得白晝一般。沿街更是連綿不斷的各色大型花燈。其中有一組很大的走馬燈,畫了西廂記、白蛇傳、劈山救母、桃園結義、霸王別姬、秦瓊賣馬等幾十個故事,被成百看燈的人圍得水泄不通。廣誠隻能遠遠地走馬觀花,卻也看得眼花繚亂。他不敢相信,自己才從那麽險惡的生死境遇中出來,就這麽快進入了另一片娛樂升平的天地,不由心頭又湧起了後怕。曉得這街上會不會有做公的還在找我,莫為送封信惹出大禍來!哎,急這些有什麽用,師父要做的事本來就是“提著腦殼”的,既然進了江湖,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順著人流,找到了存仁巷,這才放下了剛才那些事。巷子口到處是賣燈買燈的人,哪裏會擺得下那兩頂轎子?滿耳都是叫賣聲:“活的,活的啊!”那些蝦子、鰱魚、青蛙、烏龜、娛蚣燈籠,個個都可以搖頭擺尾,那個精致啊,簡直讓他不敢相信是人紮出來的!他想要是把在蔡甸見過的花燈拿來,隻怕要比化了。
他找不到轎子,便往人多的地方走去。靠江邊紮有一高塔燈,最是顯眼,人也最多。他往那邊擠了一會,竟出了汗。想到既然這麽擠、那轎子肯定是進不來的了,便打算回頭。忽然,聽到了劉婆的喊聲:“廣誠!廣誠!這裏呢!”廣誠踮起腳,朝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姚家三個女人,正被人流擠得東倒西歪,哪裏能控製方向。水蓮還舉著一個豬頭燈,豬耳朵一搧一搧的。廣誠使勁擠到他們跟前,說了聲“跟我走”,就在前頭開路,將三人帶出了人堆。
姚太太正說著謝謝,那水蓮卻搶著嚷道:“怎麽是你來?我爹呢?”
廣誠回答:“掌櫃沒來,叫我來接你們。”
水蓮又說:“怎麽這麽晚才來?人都快擠死了。”
廣誠不好回答,倒是姚太太詫異,問水蓮道:“這人是誰?你怎麽認得他?連我都不認識。”
劉婆慌忙道:“哎呀,他是我們家的茶房廣誠呀!還得虧是我看到他了。來了就好!哪個曉得一下人變得這多咧?又雜。你們看,那邊幾個家夥一看就是些花浪子。我一直在提心吊膽,怕他們來欺負太太小姐。這下好了!”
姚太太卻已沒了玩賞的興致,說要回去。劉婆說:“轎子還停在前花樓呢!”水蓮卻嚷著還要玩,姚太太不依,要劉婆去把轎子喊過來。
過了一陣,轎子來了,水蓮卻賭氣不肯走,說:“你們先走嘛,就叫廣誠陪我再去看那邊的走馬燈。”姚太太喝道:“水蓮,不許胡鬧!那不都看過了麽?”水蓮又撒起了嬌,“剛才就光慌著擠、走路,根本沒有細看,不曉得你急些麽事!”不肯上轎。姚太太也生了氣,大聲道:“哪裏一出門就這麽野?給我上去!”
水蓮氣嘟嘟地上了轎。姚太太的轎子走在後麵。廣誠和劉婆就跟著轎小跑。
沿江走了一段後,拐進了花樓巷,人少了。廣誠又在想鮑家巷的事了,真險哪,手都被抓到了……忽見水蓮伸出頭來朝後叫道:“廣誠,你走到前麵來,給我講講那些走馬燈的故事。”廣誠這才又醒過來,卻不知道該不該去,便朝太太的轎子看。姚太太伸出頭說:“你去吧,這丫頭真是玩心太大了。”
廣誠小跑著到水蓮的轎邊。水蓮叫廣誠接過她那豬頭燈,舉著跟在他轎子邊。這下她又快活了些,問:“廣誠,你是哪裏人?”廣誠答:“河那邊、永安堡的人。”水蓮又問:“那……走馬燈上的字,你認不認得?”廣誠答:“認得不多幾個。”水蓮問:“那燈上麵的故事,你知不知道?”廣誠答:“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水蓮不高興地說:“你這人怎麽說了話當沒有說?”廣誠便不敢再搭腔。
停了一會,水蓮又問了:“你來幫我講一講,那‘西廂記’是講的什麽呢?”廣誠嚇了一跳,這可是長輩不許他看的“**戲”,連忙答:“我沒聽過。”水蓮接著問:“那‘白蛇傳’你聽說過嗎?”廣誠答道:“聽倒是聽過。”水蓮道:“那你說來聽聽。”廣誠道:“我說不好。”水蓮有些生氣了,“那你什麽說得好?”廣誠說:“我沒讀過書,什麽都說不好。”
水蓮氣得放下了窗上的小簾子,但僅過了一會兒,卻又伸出頭來,說:“你過到那邊去,我頸子都歪酸了!”廣誠隻好繞到另一邊。水蓮又從那邊伸出頭:“你說,許仙這個人,算不算忘恩負義呢?”廣誠反問:“白蛇對他有恩麽?”水蓮氣鼓鼓地說道:“你連這都不曉得,真是個木頭樁子!”廣誠便又不敢開腔了,悄悄地回頭看太太和劉婆,見兩個都正鼓著眼睛死盯著這邊,越發渾身都不自在。
那水蓮卻還不罷休,又問:“法海這個和尚,你說算不算多管閑事呢?”廣誠說:“算。”
水蓮聽了這句高興了:“這還答得像句話。我問你,你舉的燈是誰?”廣誠說:“豬八戒。”水蓮笑道:“你說這豬八戒是該留在高老莊好呢,還是去取經好呢?”廣誠也笑了,說:“哪裏真有豬八戒呢?這怕是說書的人胡編的。”水蓮說:“我看真有的,不然,這豬腦殼你哪一看就曉得是豬八戒,不說是你家裏養的肥豬呢?”說完咯咯地自己笑得前仰後合,把廣誠和前麵的轎夫都逗笑了。一路水蓮纏住廣誠問話說笑,四更天才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