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列卻知縣1

宣恩縣乾隆元年(1736年)改土歸流,到辛亥革命(1911年)清朝覆滅計175年,共有106位知縣,平均任期一年半,任期不足一年的比比皆是。隻有末代知縣曾傳章的任職時間最長,當了8年知縣還加幾個月的民國知事。曾傳章,湖南黔陽人,光緒拔貢。他一表人才,學問深厚,且為官清廉,又能為民辦事,官聲尚好。

拔貢是科舉製度中貢入國子監生員中的一種。在早年的清製中,每6年科考一次,到乾隆中期改為12年考一次。每府學選兩名,州、縣學各選一名,由各省學政從生員中選考,保送入京,作為拔貢,就是選拔貢到翰林院之意。由於所選的人數少,所以條件要求很高,既要年輕,又要文才人才都好,叫才貌俱全。朝廷為防止考試中的冒名頂替,凡報考的人都要填寫畫貌冊。除籍貫、年齡外,本人的高矮、胖瘦、臉龐、眉眼、顴骨的尺寸大小都要填寫入冊,如果麵部有什麽特征也必須填寫。監考官看了畫貌冊就可以想出一個活靈活現的考生出來。開考的時候,監考官一邊唱名一邊對照畫貌冊驗像,驗像無誤的考生方可進入考場考試。一些歲數較大的考生為了瞞年齡,便不留胡須。非常可笑的是,這些超齡的生員除去胡須不是用剃刀剃,而是用手或者鑷子拔。那些胡須濃密的考生常常拔得嘴巴腫成“天蓬元帥”,好些時日吃不了東西。同曾傳章曾拔貢一起考試的有一個生員拔胡須發炎嚴重,差一點拔去了他的性命,而他貢生的功名又沒有求到,實在叫人哭笑不得。曾傳章考上了拔貢後,想到那位生員腫脹的嘴就時常獨自發笑,便諧謔地作了一首五絕:《刺拔貢》

拔貢先拔胡,

未拔胡已無。

早知不拔貢,

何須去拔胡。

舊時的衙門,知縣主要是做兩件事,一是收稅,二是升堂斷案。曾傳章曾知縣雖處末世,他在做好例行公事的同時,不被社會動亂所影響,做了幾件被宣恩人極為稱道的好事。

一是築了宣恩渡口。宣恩縣城過河一直是用船擺渡,這以前漲洪水時船不能開,平常船又靠不了岸,宣恩縣城中人的出行極不方便。曾知縣到任後,在現在的小學旁邊修了個大碼頭,人們在碼頭上上下船,這樣過河又方便又安全,就是漲點水人們也能順利過河。縣衙還出錢雇船工常年擺渡,為人們減輕負擔。

二是整修了宣恩南北通衢的天塹東門關騾馬大道。宣恩縣有一座名山叫東門關,它東西走向長百裏,橫亙在宣恩縣的地域中間,把宣恩分成南北兩片,是宣恩南北乃至湖南湖北過往的交通要道,也是宣恩古代的重要地理標誌。東門關矗立在宣恩縣城的正南方,按理說應該叫“南門關”才是,但人們認為在天幹地支中,東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水火無情,南方屬火不吉利,特別是山屬火,火災連連,更令人生畏;而東方屬木,木鬱鬱而有生氣,一派興旺景象,而山屬木,草木蔥蘢,則大吉大利。於是人們便舍南取東,這就是東門關本在南邊為什麽它的地名為東的由來。東門關山路陡峭,地勢險要,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雄奇。山雄雖有自然之美,但人們從此過往卻是叫苦不迭。曾知縣便舉全縣之財,組織上千勞力進行修建,極大地改變了該地的交通狀況。原來人行都困難,而後可以過騾馬,抬滑竿。

三是擴建了龍洞書院和科舉製度中的生員考棚。曾知縣到任宣恩知縣後,他認為宣恩落後的主要原因是文化低迷,讀書的種子少,民智未開。他便積極想辦法籌措資金,擴大書院地盤,實行新式教育,增多讀書學生。他曾說過“宣恩縣的民智開發,孩童的事是大事”,這句話廣為人傳。他還爭取省學政批準在宣恩縣設考場取士——以前宣恩的讀書人最初級的生員考試都要去宜昌府——宣恩在鹹豐年間建考棚曾設過考場,但沒有很好地堅持下去。曾知縣到任後,科舉考試的建製和規模都擴大了,極大地方便了讀書人的仕途路徑,激發了讀書人的讀書信心,當時的這一舉措讓全縣人都為之振奮。

在他的任上,縣衙不曾整擴,他親筆在門柱上撰寫了一副楹聯,曰:

吃百姓之飯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得一官不榮失一官不辱勿說一官無用地方全靠一官一個地方,百姓是否安居樂業,經濟是否發展,文化是否昌盛,全靠一地方官,古今一是。

曾知縣不僅勤政而且愛才。他聽說沙道溝的學館辦得好,而且有一位少年才俊張翰香小名叫張叉叉的非常聰明,便想一見,一探虛實,於是他便乘轎前往。他輕車簡從,隨員很少,一路上沒有人在前麵鳴鑼開道。他們走在沙道溝街上,一行人並不顯得招搖過市。

叉叉和王仁祥祥吧兒幾個孩童,每次都是滾著鐵環去上學。這天,他們正沿街滾著鐵環一路相邀時,碰到前麵有一頂官轎正迎麵過來,前麵的幾個孩童看到後都急急忙忙閃開在兩邊站立,叉叉在後麵正玩到興頭上,自顧自的往前推著鐵環跑。他沒注意轎子從前麵過來,情急之中沒控製住鐵環的走勢,被前麵的差人把他一阻隔,鐵環便滾到了轎子的下麵倒了下來。叉叉站在路中間,直瞪瞪地盯著轎下麵的鐵環不讓路。前麵的吏員想掀開他,他便同這位差人鬧了起來。曾知縣在轎中聽到外麵的吵鬧,便下轎來想探視個究竟。他看到的是一群書童,其他幾個都手裏拿了個鐵環在旁邊偷偷地看熱鬧,隻有路中間站著的這個孩童,初生牛犢,虎虎橫眉不讓路。曾知縣想到這個讀書的孩子這般頑劣,一定學業差,便計上心來,想先給他出一個對聯來教訓一下他。就隨即脫口而出:

“童子遊戲七八個,唯汝狡。”

叉叉一聽這官員既是在罵他又是在考他,便靈機一動答道:

“知縣俸祿八九百,獨公······”

叉叉把尾音拖得很長,後話不說,隻是兩眼直直地盯著這位官員,留下懸念。

曾知縣訝然地望著叉叉說道:

“孺子何無後語?”

叉叉轉怒為笑地說道:

“大人如果把鐵環給我,則是‘獨公廉’。”

曾知縣接著說道:

“如果本官不給你呢?”

叉叉道:

“那就是‘獨公貪’了。”

“一鐵環也算貪?”

“百姓無小事。”

“小小孩童,也算百姓?”

“我們的知縣大人說過了,‘孩童的事是個大事。’孩童的事比百姓的事還重要。”

曾知縣“哈、哈、哈”的大笑起來,他幾乎是笑得前仰後翻。一是笑他在縣裏說的話連鄉下這樣的孩童都知道;二是笑這位學童實在聰明,小人盡說大人話,而且還說得滴水不露。他本來想教訓一下這位頑劣之子的,卻反被他鄙薄了,便立即叫差人從轎子下麵把鐵環取出了遞給叉叉。

叉叉接過鐵環,對這位傲慢的官員厲聲說道:

“老爺,你已犯下了滔天之罪,知否?”

曾知縣沒想到這孽子的口氣是如此之大,他是見過各種場麵的人,沒有動怒,相反還壓低語氣道:

“何罪之有?講來。”

“目前是大清國吧?”

“是的。”

“你身為朝廷命官,拿大清國錢糧,卻在轎子上懸著光緒帝的製錢到處巡遊。目無天子,有辱皇上,為大不敬,可知罪當幾何?”

這官轎是民間匠人打造後縣衙購買的,為顯其美,工匠們打轎時在轎頂四周掛了不少錢幣,俗稱眼眼錢,是朝廷幣坊專門製作的,上麵印有乾隆、光緒等是那個皇帝製作就是那個皇帝的年號。曾知縣平常隻管坐轎,沒太注意這些個細節。把眼眼錢穿起作飾物在民間也是比比皆是,普通百姓沒有人去管他,人們也沒有把這當回事。作為一個七品知縣,朝廷命官,若由人理論起來,小題大作,上綱上線去理喻,侮辱印有大清皇帝名號的官幣,按大清律的規定,的確是“大不敬”罪。清朝是少數民族入主中原,最怕漢人對他們不尊重,“文字獄”同秦始皇的“焚書坑儒”一樣的嚴苛,在清一朝已是殺人無數。“大不敬”的罪名,輕者要下獄,重者可致死罪。曾知縣聽到叉叉這麽厲聲厲色的言辭,心裏陡然繃緊,五髒六腑都在發麻,心動過速,嚇得他隻願叉叉快快住嘴。心裏懊悔剛才自己小看了這孽子,現在方知他的厲害,立馬叫差人把轎頂四角的眼眼錢一個一個地取了下來,迅速去給叉叉道不是。

叉叉是那天生的列卻鬼,猴精之人。他已從剛才曾知縣站立的架勢和說話的水平,就暗自猜出麵前的這位大人就是當今宣恩縣的知縣大人了。他曾多次聽周先生說過當今知縣是一個既有學問又能勤政為民的好官,他的內心還是非常敬重這位知縣的。剛才的一番列卻隻是覺得這位知縣小看了他才為之,在曾知縣的態度由傲視轉謹慎給他陪小心的當兒,叉叉已經迅即改變了態度,便立馬單膝下跪畢恭畢敬地說道:

“知縣大人在上,叉叉剛才失禮了,望乞恕罪。”

曾知縣聽到叉叉的自我介紹,他陡然明白麵前的這位頑皮的孽子就是有名的神童張翰香時,頓時的神情由驚嚇變驚奇,不禁啞然失笑道:

“謔謔,你就是翰香啊,奇才,奇才,果然名不虛傳。快起,快起,我們去見你的周先生去。”

曾知縣一把把叉叉抱起就往轎子裏麵塞。叉叉開始還有點扭捏,覺得坐知縣大人的官轎不好意思。曾知縣執意要他兩人一起乘轎去見周先生,叉叉就坡下驢,便坐了進去。叉叉是第一回坐轎,晃悠晃悠的在裏麵,多少有點不自在,走了一段路後,心地平靜坦然了。他從轎窗向外看到那些熟悉的街坊和熟悉的人們一幕一幕的晃過,一種為人之上的自尊感陡然而生,便自言自語地說道:

“大丈夫該當如此!”

曾知縣聽叉叉如是說,知道叉叉坐在轎子中想的什麽,覺得後生可畏,對叉叉說道:

“小小年紀,其誌向倒不小。當年漢高祖還是個亭長時,去送修長城的勞役回到黃河岸邊,看到秦始皇祭泰山歸來的車隊浩浩****,心生不平,勵誌要幹一番大事業,說的就是你這句話。”

叉叉答道:

“我沒有什麽鴻鵠之誌,幹不了什麽大事業,而我就是對世上的那些不平事嫉惡如仇。”

曾知縣讚許道:

“大丈夫該當如此,是男人該當如此!”

說話時,把叉叉的肩膀用力抱了一回。

不多時,轎子到了學館的門前。周先生在大門口已恭候多時了。還沒有等轎夫掀開轎簾,叉叉就竄出了轎門。大聲叫了一聲周先生。周先生笑嘻嘻地迎到轎前,一看到叉叉蹦出來在叫他,正在詫異“怎麽會是他呢?”的同時,曾知縣由轎夫扶了出來。周先生道:

“知縣大人探視弊館,長途勞頓,在下有失遠迎,見諒,見諒。”

曾知縣道:

“讓先生久等了,失禮。先生有所不知,剛才在街上我被你的學生翰香好列卻了一回,才叫我姍姍來遲。”

周先生道:

“學生失禮,我不教之過,給大人賠禮了。”

一番禮畢,二人相攜入館,一路說笑。館內幾間教室都是一片朗朗的讀書聲,曾知縣看後非常高興。他覺得他上任宣恩知縣後,宣恩各地能有書聲響起是他的一大政績。他走進一間教室,提筆寫了一句話,分別要各位學生朗讀出來。

“自己已經不是己巳年的自己了。”

大部分學生都能正確的朗讀出來,隻有王仁祥“己、已、巳”搞不清楚,連讀了幾個“雞雞”,惹得滿堂大笑。

曾知縣又提筆寫出“戊、戌、戎”三個字,要學生編一句話中必須內嵌這三個字(造句)。有一部分學生答不上來,也有幾個學生說出的也還像那麽回事。隻有叉叉吟出了一首五絕:

“戊子初長成,

戎裝裹一身。

直到甲戌年,

戌邊駐長城。”

叉叉吟完,眾人一派驚歎。曾知縣稱讚周先生育人有成,周先生內心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