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而已湯”2

這位周先生不僅學問深厚,而且思維敏捷,不是那輕易掉底子露陷兒的人。有一位家長也非常列卻,到學館來給他的兒子報名上學,周先生問他姓什麽。這位家長說姓“橫古子”。周先生懵了,他知道“十八子姓李”、“二十一田八姓黃”、“三八二十一姓洪”、“文刀劉”、“弓長張”、“耳朵陳、撂腳成、禾旁程”等等,就是找不到“橫古子”指的是哪個姓,他又不便發問,怕在家長麵前出醜,便擱在那裏。這時他突然想起便對對叉叉說道:

“翰香,你聰明,我給你出個題目你回答。橫古子姓什麽?”

叉叉沒太多思索地答道:

“姓葉,樹葉的葉,葉公好龍的葉。古字豎起為‘古’,橫起為‘葉’。老街上有位先生叫葉貴儒,通古今、善機變、明事理,我一遇不懂的學問就去問他,他姓的也是這個葉。”

周先生聽到叉叉地回答,頓時瞠目結舌,歎為觀止。但他沒有在臉麵上表現出來,隻是微微頷首稱是。

他有一位學生叫田贇。這位學生的父親也是一位讀書之人,他一生習文篤禮,窮經皓首。老來得一子,非常高興,在《康熙字典》中找到個“贇”字作為幼子之名。“贇”字生僻,不常用,大多用於人名,美好貴氣之意。一般人不認識這個字,周先生也是第一次碰到,他曾經翻字典學習過卻沒有記住。周先生在給學生點名時,碰到田贇,突然想不起“贇”這個字的讀音了,略思片刻後就暗中跳過。待點名完了之後,他向學生發問道:

“剛才有沒有名字點掉了的學生呀?”

田贇馬上回答道:

“我沒有點到。”

“你叫麽子名兒呀?”

“田贇。”

“哦——”

學生自己把自己的名字說了出來,周先生的機智躲避了自己在學生麵前的一回尷尬,還若無其事繼續說道:

“望諸位學童今後都要像田贇那樣,認真讀書,少讀錯字。他的名字是‘文’‘武’‘斌’下麵一個‘寶貝’的‘貝’。‘贇’不好認,大家要記住。中國字的讀音有的認半邊,有的與偏旁無關。特別是用於人名的字。‘贇’字不讀‘文武斌’,與運動的‘運’同音;‘玨’字不讀‘玉’,與爵位的‘爵’同音;‘昶’字不讀‘永’,與唱歌的‘唱’同音,‘?’字不讀‘龔’,與火焰的‘焰’同音等等。中國字的讀音很複雜,要多讀多練習才能搞清楚。”周先生不能不說是一位好塾師。

聰明好學的學生先生喜歡,古今如是,所以周先生對叉叉特別好。先生對學生好,學生的家長也高興,家長總得想個機會感謝先生。叉叉的父母原來並沒有打算送兒女們上學的,也不是不想他們上學,而是小家小店,兒女幾個,沒有這個能力送他們的讀書。叉叉自己找到了讀書的門路,他們也是任其自便。自從叉叉讀書後,周圍的人都誇獎叉叉聰明,今後一定會很有出息,而且他們自己也明白地感覺到,叉叉自進學堂門後比以前的確知事了許多,懂理了許多。天下父母都忘子成龍,兒子出息了大人自然高興。想著兒子的成長都是先生教育的結果,覺得做父母的應該感謝感謝先生才對。舊時的私塾,家長不僅要交錢交米,還要定期接先生吃飯,今天這家,明天那家,都是排著隊的。叉叉的母親想,我們沒有能力交學費,就接先生吃頓飯吧,這既表示我們對先生的感謝,也是我們對先生的尊敬。然而叉叉家裏是很少正正規規的請客的,他母親想到,先生是貴客,沒有幾個像模像樣的菜,怎麽拿得出手呢?她對叉叉說道:

“香吧兒,你明天早上到學館去問一下周先生,看他在別人家裏都是吃的些麽子菜。我們家裏不寬裕,請他吃飯少,請一頓也不能太寒磣。”

當地人有個習慣,叫小孩子時,往往都不叫姓隻叫名,叫名時在他的名字後麵加一個“吧兒”,所以叉叉張翰香多有叫他“香吧兒”的。叉叉聽到了,第二天去問了周先生。周先生答道:

“家家都差不多,雞肉麵蛋而已。”

叉叉放學回到家裏,母親問叉叉道:

“你問先生了嗎?”

“問了。”

“先生怎麽說?”

“他說:家家都差不多,雞肉麵蛋而已。”

叉叉母親聽了周先生的這個答話後,覺得雞肉麵蛋都好弄,那“而已”是個什麽菜?不解。又對叉叉說道:

“那‘而已’是個什麽菜你沒問清楚。快去問一下你爹。”

叉叉走到後院去問他爹。他爹粑粑客正在後院劈柴——他家每天晚上都要把第二天炸油粑粑的柴準備好——劈柴是個重體力活,他光著膀子汗流浹背,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一聽見叉叉問那不痛不癢的事,便大冒其火,頭也不抬沒好氣地吼道:

“是你媽的**!”

粑粑客是個粗人,平常的說話就粗魯,情急時就更沒有什麽好聽的話了。叉叉並不是不懂“而已”的辭意,他是天生的列卻鬼,對任何人都是如此,從小列卻慣了。他把他爹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母親。

叉叉母親是一個純粹的家庭婦女,本分人。聽他男人這麽一說,以為“而已”菜真的就是她身上的那塊肉,更覺得那些家長為了自己的兒子讀書,對先生也是太好了,連身上的肉都割了請先生的客。她又覺得那地方的一點點肉割下來也不夠做一個菜,隻有做湯才行。她琢磨道:

“哦,對了,雞、肉、麵、蛋、而已湯,四菜一湯,再配幾個冷盤,這是個像樣的菜譜,也勉強對得住客了。”

她這樣盡情發揮地思考著著,內心愜意。可她又想,割自己身上的那塊肉又痛又不多,母牛的羞子大,何不用它來代替呢?於是她便去肉行找了一塊牛羞子,用火一燒,再洗淨,用砂缽煨了。周先生一家子在叉叉家裏做客,最喜歡吃的就是那盆砂缽“而已湯”,湯香“而已”脆,周太太和子女們分著羹,周先生嚼著“而已”下酒,一杯又一杯,不勸自醉,一家子老老少少都非常高興。覺得粑粑娘子做的菜,顏色形狀隻能算一般,那味道確實好,特別香特別可口。別的學生家裏請周先生吃飯,他總是不斷地讚美叉叉家裏的菜好吃,特別是“而已湯”香,“而已”有嚼頭。這些學生的家庭大部分都是大戶人家,個個都是比著的,誰都不願意怠慢了先生,誰都不甘落後。特別是女人與女人之間就更加要強了,暗自嘀咕道:

“她粑粑娘子逞的是那份能,看把先生美得,嘖、嘖、嘖!她都做的好,我們還輸給她?”

於是就暗地裏去向粑粑娘子打聽這“而已湯”是用什麽原料做的,有哪些加工程序,配了什麽佐料。粑粑娘子是個老實人,沒裝心事的把什麽都告訴了人家。於是這些家長們請周先生吃飯都做了“而已湯”這道菜,最後隻要是請客辦酒席都上了這道菜。於是“而已湯”就成了沙道溝的一道著名的特色菜了。

沙道溝在以前,牛羞子在宰牛時就被割去扔掉了,認為是髒東西,沒人要,更沒人吃,也買不成錢。自從粑粑娘子發明了“而已湯”,周先生好喝這口“而已湯”後,牛羞子便成了好東西搶手貨。因為本地貨源少,不夠沙道溝人辦酒席請客,肉行裏是越賣價錢越貴,最後還有專門的采購商在外地去采購到沙道溝來販賣。外地人也是大都不吃這東西的,還以為這些采購商采購牛羞子是用作藥引子呢。

“而已湯”還有兩個好聽的菜名:牛麵窩,牛歡,這是後話。

此後,沙道溝便有了三道名吃:“而已湯”,包麵,油粑粑。

包麵外地叫渾沌。其實包麵與渾沌內容上差不多,而形狀、大小、味道是不一樣的,特別是製作工藝差別很大。包麵的規格如元宵大小,麵皮在包肉餡兒時,折疊成一隻飛蛾狀,所以又叫它“飛蛾兒麵”。

這一帶的二高山以上的人都是以包穀為主食,大米白麵都要從山下購買,舊時的經濟落後交通完全靠腳走,所以高山人吃大米白麵屬於稀稀事。有一回有個高山上的人到沙道溝趕場,餓了,聽說沙道溝的“飛蛾兒麵”好吃,就進客棧買了一碗坐在桌上準備吃。這新煮的“飛蛾兒麵”滑不溜幾的,他用筷子一夾,夾的位置不合適,沒有夾住,“飛蛾兒麵”迅即從碗口滑到桌上又滑到地下。他瞧著“飛蛾兒麵”在地下翻滾,很氣憤地說道:

“你還沒有煮死,還可以飛呀。”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腳踹去,麵皮砸開,餡兒外露,活像蟲子的肚內。他非常氣憤地說道:

“這飛蛾兒的肚內都沒有清洗,屎腸屎肚都還在,怎麽能吃呀,沙道溝人也太邋遢不愛幹淨了!”

於是他對桌上的“飛蛾兒麵”看都不看一眼,扔掉手中的筷子,氣急敗壞地拂袖而去。

這個故事說明了沙道溝的包麵的確是個大餡兒肉多遠近聞名。

還有個高山人吃糖包子燙傷了背膀的故事也耐人尋味。這個人到客棧買了幾個剛出籠的糖包子,他一接到手就是一大口咬穿了糖餡兒,這熱乎乎的糖液馬上流出,順著手腕往下流,他迅即抬高手腕用嘴去嘬手腕上的糖液,那拿包子的手伸到頭上,包子中的糖液就滴落到了肩膀及背部,那肩膀和背部的糖液手夠不著,這樣肩膀背部就都燙傷了。

沙道溝的周圍都是高山,是這一帶遠近百裏的物資集散地,人們在這裏交流,熙來攘往,這樣一些有趣的民間故事實在多多,供人們茶餘飯後消遣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