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而已湯”

周先生見到叉叉這個精瘦的小學生非常高興。

舊時的私塾沒有課時,沒有學期,沒有年紀,也不分班級。大家在同一間教堂裏麵坐著,自己讀自己的,每天每個人要讀要背的都不一樣。學生每天辰時到校,先生把你今天要讀的書劃一個段落,先教你讀一遍,然後你就自己讀自己背,直到能熟練背誦後,就到先生的麵前背給他聽,他認為你背熟了就又給你再劃一個段落,你又開始讀背。如果你一天一個段落都不能背下來,那就要挨先生的板子了。讀書先從《幼學瓊林》發蒙,再《弟子規》、《三字經》、《增廣賢文》、《千家詩》,再《論語》、《孟子》、《禮記》等孔孟朱子百家。在背書兩年以後,先生覺得你悟性不錯,就給你講書,曰開講。在開講的同時教你學做文章。文章先學寫對聯,再學寫詩詞,再學寫八股文。八股文是明清兩朝倡導的一種規範性文體,還規定科考隻能用這種文體寫作。相傳明太祖朱元璋曾接到翰林茹太素的一篇奏折,讀了半天還未切入正題,不知所雲,恨得他牙癢癢的,竟想對他施以廷杖,後來他就對作文提出要求,便有了八股文的雛形。八股文就是指文章的八個部分,分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束股,而且每部分的字數都有嚴格要求。所以要把八股文做好是不容易的。

叉叉每天早起,先到學館把鴨群趕下河後,就到堂上去讀書,把書背完後,下午又去收鴨子,一天總是匆匆忙忙的。他的天賦好,別人一天背一段兩段,他背三段四段,時間還要比人家花得少,他的學業進步特別快,這幾部啟蒙教材他讀得順水順風。周先生看到叉叉的接受能力很快,便提前教他做對聯。先是給他講一字對二字對:火對水,下對上,尼姑對和尚。再講五字對七字對:瞎子點蠟燭,聾子聽獅吼;一行白鷺上青天,兩隻黃鸝鳴翠柳。周先生還編了一本《聲律啟蒙》的歌訣:姐對妹,弟對兄,小兒對老翁;三姑逗四嫂,二老戲雙童;家庭百十口,世代四五重;門前種楊柳,屋後栽梧桐;古宅秦磚覆漢瓦,鄰寺鐵杵敲銅鍾······這也是周先生教的好,小叉叉也學得快。周先生喜歡叉叉,為了訓練叉叉,他倆有時是見什麽就對什麽。對對子即使一門學問,有時也是遊戲。有一天叉叉在周先生的客堂裏背完書後,周先生又想考察一下叉叉對對子的能力,他看到太太給他倆添茶時走路的腳拐來拐去地很漂亮,便抿嘴一笑,出了上聯:

“三寸金蓮貴。”

叉叉把目光也轉到了師母的腳上,隨即答道:

“一雙繡鞋賤。”

周太太立刻轉平和為笑容,說道:

“你們兩師徒的文章也是找不到題目了,把列卻使到我的腳上來了。”

先生稱叉叉對得好,一個“賤”字用得特別準確。那鞋子不管繡得多麽乖,都是保護腳的,都要在地下踩。受磨,這還不“賤”?

一堂讀書的學生,總是良莠不齊,有聰慧的,又笨拙的;有勤奮的,有懶惰的;有聽話的,有詭詐的。先生總是喜歡鼓勵那敏而好學之士,鞭撻那厭學落後之人,古今一是。

一天,周先生在上課時也是突然來了靈感,想考考大家,便作一上聯,要全堂學生答。

“懶弟子,不讀書,挨板:1、2、3、4、5。”

其他學生大都是抓耳撈腮,知道先生是在挖苦自己,想回敬一下先生,就是言涸詞窮,對得了前則對不了後,對得了詞對不了數。隻有叉叉很快地說出了自己的所想:

“勤先生,愛唱歌,吟曲:宮、商、角、徵、羽。”

周先生細聽後非常滿意。因為他是個多才多藝之士,賦詩作畫、吹拉彈唱他樣樣在行,特別是揚琴彈得好。沙道溝後來成立的群英琴社中的成員都是他的門生,這是後話。他此時認真地打量著小叉叉,從心底發出由衷的感慨:

“翰香真乃神童,本師此生,得此一弟子足矣!”

小小叉叉,敏而好學,博聞強記,學問增長得非常快。特別是對對聯能出口成章,這已是遠近聞名。現在他的詩也作得很好了,讓人喜歡。他把《千家詩》橫流倒背,滾瓜爛熟,時常是一邊趕鴨子一邊吟誦。學古詩,他不拘泥於古詩,知其要旨,得其精髓,能做會用,這是最難能可貴的。杜牧的七絕《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

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牧童遙指杏花村。

他將其縮寫成五絕:

清明時節雨,

行人欲斷魂。

酒家何處有,

遙指杏花村。

周先生看後,大加讚賞,對叉叉說道:

“詩詞這樣辨析,雖然詩的意趣不如原詩,但對於詩的理解和學做詩是非常有幫助的。”

他對叉叉給予了很大的鼓勵。

叉叉傍晚在河裏去趕鴨子回學館,周先生在河邊散步,師徒碰上。周先生對叉叉說道:

“翰香,唐武則天朝駱賓王七歲時寫了一首《詠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成了千古一誦。從古到今還沒有一首寫鴨子很成功的詩。你比他當時的年齡還長兩歲,你天天在放鴨,你吟一首《詠鴨》我聽聽。”

叉叉即便吟道:

“鴨嘴本是胭脂染,

鳴聲嘶啞破銅鍾。”

“慢,翰香,你觀察生活不仔細,也有麻嘴鴨怎麽解釋。”周先生點撥道。

叉叉繼續吟道:

“隻因貪吃不小心,

誤入先生硯池中。”

“哈、哈、哈!”周先生大笑不止,覺得叉叉急轉彎兒快。忽然看見有兩隻蝴蝶在空中翻飛,吟道:

“兩蝶逗空中。”

叉叉看見一隻水鳥在水麵上覓食,迅即答道:

“一鷗遊滿潭。”

周先生遂即辯道:

“我是說:

‘兩碟豆空盅’,

豆子的豆,容器盅,盅裏無豆了。”

叉叉回應道:“我答的是:

‘一甌油滿壇’,

菜油的油,一甌搭一壇,盆滿缽滿。”

先生對弟子的解釋非常滿意,兩個人文字遊戲玩得開心。周先生無限感歎叉叉的聰明。

天慢慢的黑了下來,先生弟子一路作詩賦詞聯對,歡聲笑語,隨鴨群歸來。走到學館門前,他們看見背書不到被留下繼續背書的王仁祥匆匆往學館外的茅廁裏跑,也是屎脹急了找茅廁,還沒有跑進茅廁,在門口就稀裏嘩啦的動作起來。周先生見王仁祥差點把屎拉在褲襠裏,煞是好笑,立馬嬉戲道:

“屎脹急了去茅廁,真是糞脹(混賬)學生。”

王仁祥與叉叉是同學,沙道溝的豪富二代,就是讀書不中,周先生是恨鐵不成鋼,也是有意日訣他。

叉叉正把鴨群往鴨圈中趕,聽先生譏笑王仁祥,信口道出了上聯,他便急中生智諧虐出了下聯:

“卵長大了回籠中,確是奔蛋(笨蛋)先生。”

先生立馬解釋說:

“我說的是‘糞脹學生’不是‘混賬學生’。你怎麽可以諧罵為師呢?”

叉叉辯駁道:

“先生誤會了,我講的不是先生笨蛋,而是笨鴨子先生蛋。鴨子肚子裏的蛋越多就越笨,越笨的鴨子就越有蛋,也越喜歡生蛋。”

周先生又“哈、哈、哈!”大笑不止。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小小年紀,真是列卻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