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釣鋼鰍2

這片麻柳樹林的河下是一個淺潭,水齊腰深,潭中間有一塊在好多年以前從山上滾下的巨石矗立,遠遠看去,如伏牛的頭,所以人們把這裏叫做牛腦殼岩。這牛腦殼岩潭是沙道溝鎮上娃兒們泅水的最佳去處。這裏四周無人,當地有句俗語叫做“大河裏洗卵無人管。”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娃兒們在這裏脫光了衣褲,可以盡情癲狂嬉戲:跳水,打水仗,摸魚捉蝦,任其搞個文進武出。這牛腦殼岩水下亂石嶙峋,有一種鰻魚,不大,像泥鰍,人們叫它鋼鰍。泥鰍是生活在稻田或池塘裏的爛泥中,而鋼鰍是生活在河水裏麵的嶙峋亂石中。沙道溝的娃兒們用一根兩尺來長的竹棍,前麵綁了一條三寸來長的棉線,線頭上係一條青蟲,將青蟲置於岩隙處。釣魚人兩眼死死地瞪著,一旦發現鋼鰍來咬青蟲,嘴一接觸到青蟲就迅速往上提。傻乎乎的鋼鰍要在出水麵後才會鬆口,你提得越快鋼鰍離水麵就越高,同時你就馬上用事先準備好的飄在水麵上的盆子把提出水麵的鋼鰍接住。這裏的鋼鰍又多又容易上釣,憑手的感覺,還要講究一個手法,你的技術越嫻熟提得越快就釣得越多。青蟲是在河灘上翻開的石頭上捉的,釣這種魚又不要鉤,就地取材,簡單易行。隻要你眼疾手快,一提一條,一提一條,一天可以釣好幾斤鋼鰍。特別是這種魚兒的味道好,真是天賜佳物。

那時酉水河裏的魚多,那些石頭下麵到處都藏著魚,用一個鐵錘在石頭上麵震三五下,石頭下麵的魚就被敲昏了,半死不活,再把石頭掀開,一條或幾條白花花的魚就會飄出水麵。魚是不長記心的,有的石頭下麵也許是魚自我感覺到在裏麵呆著舒服,是天天敲天天都有魚泛出水麵,所以叉叉每天都會把掀了的石頭又放回到原來的樣子,讓魚繼續上當。叉叉的水性好,手又細又長又靈活,那些石罅裏,他一個蚱蜢下去,就會從中掏出一條或幾條魚上來,有些石罅中,也是天天掏是天天有,就像是昨天被掏了的魚兒又回來了一般,大小顏色都同以往的沒有太大區別。有一種公魚,大紅色,叫紅馬口魚,特別傻,你用巴掌一拍口一吼,它聽到響聲就會藏在一個角落裏一動不動,手迅速伸下去就可以捉現成的。

叉叉是每天放鴨子洗澡,釣鋼鰍震魚摸魚,每天都是一大盆,有鋼鰍、紅馬口、白漂子、石花魚、墨纖子、角角魚,有時還可以捉到娃娃魚、團魚、鱖魚什麽的。他小小年紀卻是收獲多多。

在沙道老街西頭坎上有一處至聖先師廟,幹欄式的建築高大雄偉,合圍粗的梁柱撐起,煞是莊嚴肅穆。四合天井的廟堂很大,正麵是大廳,神位供奉著太上老君。兩邊有正房、廂房、倒房七八間,原來都分別供奉著孔子、關公等各位神仙。沙道溝是一重文重禮之地,人們共推清末秀才周浩然周老爺在此開館辦師塾,便把那些神仙們集中在大廳的神龕上供奉,以騰出房間讓那些適齡學童們讀書。

舊時辦學的主要經費靠學田。學田是那些大戶人家捐贈的,也有那些絕門絕戶無後人繼承的遺產由官府劃撥給學館的。學田出租後佃農交的租糧就是教書先生的部分待遇。學童每年需要交納學費不少。學費由學童家裏自定,家裏條件差沒有銀子銅錢的,糧食、布匹、食鹽、雞、鴨均可。沙道溝是魚米之鄉,百姓養雞養鴨非常普遍,所以學童交鴨子的很多。周先生收了幾十隻鴨子,由他夫人也放養到那麻柳樹林的河灘上。鴨子是群體禽類,再加上學館裏的鴨子又有公有母,追逐異性是動物的本能,學館的公鴨子帶著它的鴨群自然不自然的就會撲向叉叉的鴨母娘娘。

這位周夫人是大家小姐出生,她對於針線細軟、泡茶做飯、廳堂禮儀的確是一把好手,她甚至還能賦詩填詞,舞文弄墨,是位女才子,叫她來經管鴨子的確是難為她了。沙道溝有四大美女,人稱三顆半“米頭子”,她是這街上的“米頭子”之一。她身材修長,眉清目秀,一身天藍色的斜襟衣服穿在她身上顯得格外合體,高聳著的獅子滾繡球發髻讓人看上去 有著無限的光彩。她是個好妻子,她為了減輕丈夫的負擔,便主動的把許多有失她身份的她也做得不怎麽得體的事攬在自己身上,她要學著吃苦。她一雙小腳使她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待鴨子一放出籠,鴨子一個勁兒地一擺一擺地在前麵往河裏跑,她在後麵也一個勁兒地一擺一擺地使勁兒追,卻又始終追趕不上。叉叉每回看到這位太太追趕鴨子時走路的樣子就在一邊發笑,小小年紀的他覺得這位富家太太做這樣的事又值得同情。這放鴨子的事本來不是什麽重活路,早放晚收,白天時不時地去河灘上打一望就行了,學堂離麻柳樹林也不遠。麻煩的是晚上收鴨時她怎麽也分不出學館的鴨子是那些。鴨子一合群後,隻隻一樣的體態,一樣的色彩,沒有太大的差異,不是行家裏手是分不出個張家黑李家白的。叉叉行,他隻要站在河岸上“呦——溜溜”地一呼喚,他的八個鴨母娘娘就會循聲向他撲來。每次周夫人都隻能讓叉叉把他的鴨群喚走後才“喲嗬——喲嗬”地把學館的鴨群往回趕。叉叉第一次見到這位太太放鴨子就感到新鮮,因為人家是富太太,他是窮小子,叉叉隻在一邊瞧著沒太多地去搭理她。叉叉是那天生的精明人,列卻鬼,他時常還捉弄這位先生娘子,故意釣鋼鰍不起水,眼看著天黑下來讓她幹著急。周夫人隻得用她那京韻調甜甜地喊著叉叉,“翰香——翰香”,求他快起來分鴨子回家。叉叉非常喜歡這位美麗的夫人叫喚他,他感覺到這種聲音聽起來舒服、親切,少年的心裏有一種甜絲絲的味道。隻要這位太太一叫喚他,叉叉那顆列卻的心就會馬上軟下來,他就會立即一邊答應著一邊走到了周夫人的身邊。時間不長,叉叉為周夫人那顆善良的心所感染,叉叉不斷地靠近她,並很有感情了。有一次叉叉在周太太叫喚後,他便立即走到周太太的身邊笑眯眯地對她說:

“娘娘,您放鴨子太苦了。我幫您放鴨子,我把我的鴨子也就做學費交了,請周先生教我讀書好不好?”

叉叉這麽說實際上是有口無心的,他沒有指望這個請求會有什麽結果。周夫人知道叉叉聰明,是塊讀書的料,她非常樂意叉叉的請求。也笑嘻嘻地對叉叉回答道:

“好,我回去給先生講,要他收你這個學生。你這麽聰明年紀又這麽小是應該去上學的。”

叉叉怎麽也沒有想到周夫人會這麽爽快地答應他的請求,他還從內心自責自己每次不應該對夫人不尊敬使列卻。便迅即雙膝跪下,虔誠地說道:

“師母,我太感謝您了,請受我一拜,望先生收我為學生,我會一邊放鴨子一邊認真讀書的。”

周夫人怎麽也沒有想到叉叉小小年紀會是這般成熟,這般懂事,這般有禮貌,便迅速將叉叉扯起,說道:

“翰香請起來,不要有這麽大的禮行。傳道授業是我們教書人的根本,我會回去跟先生說好,收你讀書。你回去告訴你的爹媽,明天準備去上學。”

叉叉落淚了。能上學,他夢寐以求,此時他對這位周太太的善舉非常感動。

周浩然周先生學問功底深厚,且心地善良,他好擇良才而教之。他也早就聽說叉叉張翰香聰明機靈,隻是無緣見到,晚上聽太太說叉叉一邊給他放鴨一邊讀書,他很高興地答應了。

叉叉的父母是炸油粑粑的,小本生意,僅夠一家人維持基本生活糊口,從來沒有想過要送子女們上學。叉叉回家後給父母說他要去讀書,這兩位大人聽後頓時嗔目結舌。叉叉接著告訴他們是他一邊幫先生放鴨子一邊讀書,不要家裏拿錢時,兩位大人未知可否。未知可否實際上是隻要家裏不出錢就由他自己定。父母答應了,叉叉高興得幾乎是一夜沒有睡著覺。

第二天,叉叉一早就把自己的鴨子趕到了麻柳樹林,他眼巴巴地靜候著學館的鴨子合群。他雖然一百個不情願地把他的鴨母娘娘交給學館,但他想到今後能有書讀,他年幼的心靈能夠忍痛割愛。今天因為要上學讀書了,叉叉便沒有帶釣鋼鰍的盆具,隻是興奮而緊張地等著師娘的到來。師娘終於放鴨子來了,他特別高興地由師娘牽著去見周先生。

從此叉叉跨進了學堂。這年,他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