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石子發芽3

龍洞溝的夜晚分外寧靜,從溪溝裏吹來的清風浸人肌膚,遠山中不時傳來岩羊子(蘇門鈴)的長嚎和貓頭鷹的渾叫。山溝裏的月亮在頭頂上,像一隻白貓在天空中懸著,要仰著頭才能看得見它的全貌,清晰明亮。

人是鐵飯是鋼,趙藥神巴兒三碗包穀飯下肚,人年輕,很快又有了精神。深山裏,天一黑草就上露。他在屋前的院壩裏,乘著淡淡的清輝,踏著濕潤的路邊野草,吹拂著從溝裏飄來的涼風,傾聽者各種不知名的鳥蟲鳴叫,心情散淡地欣賞著這美妙的夜景。

戌妹兒給豬喂了食,讓雞上了籠,做完了家務瑣事後也閑坐在階沿台上,看著天上的月亮喃喃地似唱似說: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十七庚前,十八庚後;

十九二十,月起亥時;

二十一二三,月起半夜間;

二十四五六,月起放早牛;

二十七八九,月起雞開口。

……

這也是她媽媽教給她的,戌妹兒媽李卯香是個百事通。人到中年就死了男人,獨門獨戶住在這老山溝裏,就兩個女人,她什麽都得會,什麽都得懂,什麽都得靠自己。因為要生存,天垮下來都要自己頂著。舊時的山裏人尤其要懂庚甲,懂物候,這樣才不會誤農時,更是要為紅白喜事或者出行時擇期選日所用。

戌妹兒瞧著院壩裏這位英俊的年輕後生,大惑不解地思考著。

“我媽怎麽知道‘誠實人’今天要到龍洞溝來呢?”

她很少出門,這山溝裏也很少有人來往,更很少有男人到屋。她看著看著趙藥神巴兒在院壩裏來回度步的影子,看著他那富有雄性的高大身軀,一種莫妙的**陡然湧上胸口,她此時無法抑捺住心中的奇妙欲火,隻對院壩裏的藥神巴兒說了句:

“郎中哥,你就在火爐裏的地鋪上睡呀。”

說完,便渾身有些**地徑自跑進房內和衣鑽進了被窩。她剛閉上眼睛,朦朦朧朧地看見一條蛇從後牆上不停地吐著信子向她**爬來。她要跑,跑又跑不動;要躲,躲又躲不開。她奮力掙紮著,腳手又總是不聽使喚,蛇已經爬到了她麵前,爬到她身上,嚇得她費了好大力氣才喊出來:

“郎中哥,快給我幫忙!郎中哥,快來救我呀……”

藥神巴兒一天到山上采藥很累,在戌妹兒進屋休息後,他去溝裏洗了腳,把身上用溪水抹了一把,然後進屋把柴門撐好,到火爐屋準備在戌妹兒為他安排的地鋪上睡覺。地下是一堆包穀殼,上麵放了一床被子,疊得很規矩,枕頭是一件舊棉衣。清江流域棉花低產,清江沿岸老百姓用棉花大都是從江漢平原挑夫挑力運來,價錢貴,普通人家舍不得用棉絮做墊被,大都是睡竹席。像戌妹兒這等人家用苞穀殼做墊被是很普遍的。藥神巴兒覺得在這深山中能有個地方躺下,地鋪上能有一床被子,主人就是夠熱情的了。他正要解衣入睡,隻聽得戌妹兒在隔壁房裏急促地喊他,不禁使他心裏一緊。他急忙把快要燃盡的油籃加了幾塊柴,鬆明又“呼、呼”地燃了起來。他借著火光循聲走進了戌妹兒的房間,看見戌妹兒滿頭是汗。戌妹兒見藥神巴兒進房像見了救命恩人一樣,馬上從被子裏坐起來,驚悸地望著他說道:

“蛇,蛇,好大一條蛇。”

這木屋離後山很近,後麵的岩牆到處都是小孔洞,房屋上麵蓋的茅草屋頂是蛇最喜歡躲藏的地方。藥神巴兒在**床下、房內四角、岩牆上茅草頂到處尋找都沒有發現有蛇,於是告訴戌妹兒:

“你是做夢了,沒有蛇,不用怕。”

說完正要轉身出門,突然手臂被戌妹兒拽住。戌妹兒對他央求道:

“莫離開我,好大一條蛇,我怕,我好怕呀。”

一雙細膩的小手抓住藥神巴兒那粗大的手臂,藥神巴兒像觸了電一樣感到渾身熾熱,再加上戌妹兒的柔聲央求,此時的藥神巴兒怎麽也挪不開步。他雙眼模模糊糊地盯著戌妹兒那稚嫩的臉頰,身不由己地倒在了戌妹兒的胸脯裏。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鍾情?”在這幽靜的清江源頭,在這縱深的大峽穀中,在這灰蒙的長夜裏,一對年紀輕輕的孤男寡女困睡一床,又有誰能夠抵擋得住這種與生俱來又無師自通的情愛**呢?此時藥神巴兒道德的堅守與情欲的渴望相互掙紮著、傾軋著,內心裏自與自地打鬥著。他想著他是在這裏借住的,他怎麽能夠做出出格的事來呢?人性如淬過火的鋼絲彈簧,越是壓抑其情欲越濃鬱,其反叛心理愈強烈。此時的他,全然沒有了一天的疲勞和傷痛感,隻是腦袋渾脹得厲害,情欲湧動得難受,讓他不能自已。他昏昏然的大腦控製不了手的行動,他的手不聽指揮地在戌妹兒的肌膚上遊移。戌妹兒任由他放肆,並且感到有一種難以名狀的愉悅。當趙誠實把手伸到她的腰間,把她用力抱住,嘴在她的脖子上臉上輕輕地來回親吻時,戌妹兒感覺到這是一團火,一道電,更像一股暖流竄進到了她的全身,讓她**得不能自已,讓她燥熱得渾身乏力,更讓她恍惚得沒有了一點意誌,她像一堆糯米團,軟綿綿地,一切都任由這個男人擺弄。他倆所做的一切都是無意識的,盲動的,不可控的。

陰陽媾和,初嚐禁果,他倆完事後都感覺到有點兒累和心悸,二人年輕瞌睡多,慵懶在一起一夜未醒。

第二天一早起來,戌妹兒很難想象昨晚為什麽會做那麽一個嚇人的夢,對這個“誠實人”是那麽地依賴,又那麽的心存感激。她像親人一樣地對待這個到她家裏借住的年輕後生,很高興地為趙藥神巴兒做了一鍋洋芋湯早餐。

趙誠實吃過早餐後,想著難得到這齊嶽山來一回,既然已到此何不去這龍洞溝這清江河的源頭看一看,何不多采點藥回去呢?

於是戌妹兒帶路,二人沿溪上行。

往上走,溪水九曲回環,這裏被稱著轉角塘。整個溪溝的兩岸壁立千仞,溪麵樹木蔥蘢,濕潤的空氣撲麵而來,貼在臉上使人感到分外清新。

趙藥神巴兒走著走著,聽到前麵的右岸邊有巨大的水流轟鳴聲,循聲望去,隻見一塊巨石矗立,石上長滿了綠色的青苔,濕漉漉的。趙誠實攀爬上那塊巨石,看到後麵是一堵岩壁,岩壁下有一個巨大岩孔,豎長豎長的,有那些卷曲的水草襯托著,活脫脫一道陰門。戌妹兒對趙誠實介紹道:

“我們這裏人都叫這個水源頭為‘美女害羞’。”

藥神巴兒好欣賞了回後想到:清江,應該真真切切的是恩施人的母親河了。

溪水由陰門湧出,經巨石向兩邊分流開後再磅礴而下,如兩匹長長的白綢從半山上飄下。瀑布下麵是一個大水潭,清澈透底,成群的魚兒在水中嬉戲。魚不大,不時地翻著白肚,自由自在,連魚眼魚鰭都看得線條分明。水潭四周水草茂盛,倒伏在潭中的樹木朽而不腐。蹲在朽木上的野蛙無憂無懼,有人來到了它的旁邊它也熟視無睹。一隻綠色的翠鳥站在岸邊的石頭上,死死地盯著水塘,見有人來,噗地一翅飛到了溪流之上的叢林中。一條娃娃魚(大鯢)在潭邊的卵石上緩慢地爬著,它脊背的顏色與潭中的卵石上生長的水生植物的顏色相同,不仔細斟酌,很難得分辨哪個是石頭哪個是娃娃魚。

娃娃魚是古老孑遺兩棲動物,四肢五爪,形同人手,舊時的清江土家人將視其為同類,不捕不食。它在**渴求異性時口中發出“哇、哇”的叫聲又像娃兒的哭喊,所以人們便叫它娃娃魚。

在那塊佇石的後麵依然是峽穀縱深,煙霧彌漫,半山腰的樹木森然,有朵朵白雲在飄浮,山花爛漫——這就是清江源。

趙誠實暗自讚歎道:這地方真還有幾分神奇呢。他徑自地走下溪澗,躬身把手洗淨,然後將雙手捧成蚌殼壯,掬了兩捧水喝下肚,清涼甘甜,讓他回味無窮:他要親自嚐嚐清江源頭的水才心安。他反身又去把戌妹兒的臉吻了一回,笑著對戌妹兒說道:

“這水和你的嘴一樣的清香。”

戌妹兒沒有絲毫地拒絕,隻是會意地抿笑。

趙藥神巴兒依依不舍地一步一回頭地往回走,他不清楚幾時再才能夠回到這清江河的源頭。

在回去的路兩邊,他們采到了足夠的還陽草、七葉一枝花、葉上籽、血藤等珍貴藥材,這些都是治療五癆七傷的特效中藥。特別是血藤,木心呈血色,木質通透,若將其一頭舔點口水,從另一頭吹氣,一米長都能見到另一頭的口水在鼓氣泡。血藤是活血理氣、治療婦科經血不調的最好藥材。趙誠實采到了這些山藥後特別高興,他想到再趕轉轉場就多了不少的好貨,就能獲得更好的收獲。

他倆回到茅草屋,趙藥神巴兒背起背篼要離開,戌妹兒此時不禁熱淚雙流。趙藥神巴兒從兜裏摸出了兩個大頭銀元,又從頸項上解下了他媽媽給他的他已戴了多年的一塊琥珀,一邊給戌妹兒戴上一邊說道:

“這塊琥珀是我家祖上在齊嶽山采藥時得到的,是我家的傳家寶,如果你給我懷上了,就帶在仔兒的頸項上,一定會保佑他成人。我是個江湖遊醫,去無定所。一旦我安頓好後,我就來接你。”

琥珀是齊嶽山中的一種非常稀有的礦產,它的形成非常奇特。齊嶽山盛產馬尾鬆,當地人叫樅樹,是齊嶽山中的先鋒樹種,非常廣泛,樹幹高大。它的樹幹一旦被碰傷,會長年從它的韌皮部不斷地流出鬆脂。這種鬆脂有很濃烈的芳香味,又很有粘性,昆蟲一旦受到這種芳香的驅使便會去吸食,它落在上麵隻顧舔食鬆香果腹,不經意間悲劇產生了——它的腳已被鬆香溶液粘住。當它發現自己的腳被粘上時,就再也不能自行拔出了,它此時盡管使出渾身解數也難以拉開被鬆脂粘住的腳爪。爾後鬆樹不斷流出的鬆脂便慢慢地把它全身覆蓋。日長月久,這種裹有昆蟲的鬆脂便掉落在地上,後來又被泥土覆蓋,經過千百萬年的沉積,這塊鬆脂就變形成了化石,最後被人們發現拾起,經過工藝師打製就變成了非常昂貴的寶物——齊嶽山琥珀。

戌妹兒接過琥珀,她不斷地用手摩挲,她感覺到這琥珀如肌膚般的光滑柔潤,肉質感強,叫人感覺到溫潤親切。琥珀中顯現出小蟲的翅、眼、脊背等輪廓清晰可見,其中有一隻小蝴蝶,雙眼外凸,像正在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煞有靈氣。她把銀元推到趙誠實的手裏,嚶嚶地對藥神巴兒說道:

“你在外,錢是少不得的,你拿著自己用。這塊琥珀是你給我的信物,我揣著它等你回來。”

說完,戌妹兒“哼哼唧唧”地抿著嘴,強忍著最終還是沒有忍住的淚水順著鼻溝流了下來:

“我的哥耶。哇——”

哭聲慢慢地由小變大。

戌妹兒握著那塊晶瑩剔透的琥珀,大聲地嚎啕著。那種離別之苦別人難以領會。她淚眼婆娑地目送著趙誠實離她而去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龍洞溝前麵的馬鹿池的山坳上。

戌妹兒媽李卯香第二天下午從汪營趕親戚家回來,進屋見到戌妹兒那悶悶不樂的樣子,臉上還有淚痕,她一邊放下趕場的背篼,一邊驚疑地問戌妹兒:

“有‘誠實人’來了?”

“來了。”

“他欺辱你了?”

“沒有,他對我非常好。”

“他對你好,那你為麽事還哭呢?”

清江人愛編順口溜說話,有時候是隨口便答。於是戌妹兒編了幾句順口“溜咿咿哦哦”地說道:

誠實人抱我頭,

我抱誠實人腰,

誠實人怕我跑,

中間插根銷。

媽媽聽完後,一切都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立馬吼女兒道:

“我的傻戌妹娃兒耶,姑娘家少不更事,你著箭了。哎——是哪個扯雞巴不認人的,真不是他媽的個東西,你拍屁股走人了,我戌妹兒今後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