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石子發芽4

清江人沒有性教育這一課。**,有動物性的一麵,這是與生俱來的;也有人性的一麵,這就加入了衛生知識和道德的底線。

生活在大山裏的孩子,性知識的獲得大都是在與成人也就是與所謂的過來人日白騸經的過程中領悟到的。所以扯卵談,有時候既能活躍氣氛,消除疲勞,還能傳播知識,豐富生活。舊時女孩子出外的活動少,即使與人接觸也難得聽到更不敢去聽那些有關性的渾話。她們性知識的獲得主要是在出嫁之前母親在閨房中給她半明半暗地講述,母女倆一說一聽都臉紅心跳。土家人稱這個習俗叫“勸閨”。女兒家在娘的勸閨中對於性的了解也隻是朦朦朧朧的,似懂非懂。

戌妹兒從小就生活在這老山溝裏,出門少,連男人都沒有見到幾個,她還沒有到出嫁的時候,她媽李卯香也還沒有給她談起過這些閨房的秘事。她隻是從心底本能地對當時到來的這位強壯的“誠實人”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渴望。究竟渴望什麽?她自己都不清楚。青春期裏她時常隻是心跳加速,渾身煩躁,心神不安,怎麽鎮靜都難以抑製內心的躁動和下身的騷癢。

戌妹兒與趙誠實的一夜纏綿,她是第一次接受男人的愛意和給予。開始她是好奇心悸,接著是有點兒能夠忍受的疼痛,再是癢酥酥的暢快淋漓,再後來是讓她亢奮得失魂落魄神魂顛倒,最後是怎麽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便情不由衷的渾身蠕動起來,並大聲地驚叫,呼吸困難得幾乎是喘不過氣來,她的**達到了**……待她陡然的衝動後心情稍微平靜下來的時候,屁股下麵有一片殷紅的血跡浸染到竹席上。

許多動物為了獲得性欲機會,不惜進行殘酷的搏鬥,甚至是傷痕累累直至死亡。大部分昆蟲類在一次性的**後雄蟲就死去,最悲慘的是雄螳螂在**完就馬上被雌螳螂給生吃了,以保證雌螳螂孕期的營養充足,而且這些動物性行為都是它們種族進化的不二選擇。上帝在安排生物的性行為上未免有些不太仁慈,甚至是太殘酷了些,有時是殘酷得讓人難以理喻。

性,對於動物隻是用於生命的繁衍,唯獨人類,除去生殖以外,還有男女的傳情達意,更多的是用於生活享樂的時候多。這就是人性,一種與生俱來的生理需求,一種種姓繁衍的基本功能,一種給人們的感情和生活上帶來極度的幸福又無盡痛苦的生命過程。人們往往是一場極度的歡愉過後,接著就是無盡的感情和生活上的雙重痛苦。這是上帝對人的精神折磨,更是對人意誌力的考驗。

趙誠實離開龍洞溝後,戌妹兒常常思念著她與趙誠實這人生的第一次際遇,並朝思暮想地渴望著還能重複這朝生暮死的夜晚——女孩子一旦**,對異性的向往就最是欲火難耐,煩躁不安,這種相思的痛苦可以叫人瘋癲。

清江這塊沃土,丟顆石頭子兒都能長出個芽來,清江的姑娘也是一次臨幸就能懷仔。在龍洞溝的那棟茅草屋裏,戌妹兒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來。

她天天撫摸著自己變化著的肚子,漸漸地懂得了這是怎麽回事。她很痛苦:懷孕,讓她心煩意躁,精疲力竭;思念,讓她心力憔悴,長夜難眠。她常常舔著趙誠實留給她的那塊晶瑩剔透的琥珀落淚。她撕心裂肺地懷念著那個“誠實人”,也傷心至極的痛恨著那個“藥神巴兒”。最終還是巴望著有一天他又到這山溝裏來采藥,來到她的家門口,來到她的身邊,來看她,來撫摸她的肚子,來同她一起再一次感受這生命之根的蠕動。

人世間有很多事可以重來,那女兒家的青春不能反複。她一旦誤食了禁果,一旦懷孕,在那個時代,沒有辦法墮胎,更沒有後悔藥可食,這個果子再苦,都隻能獨個兒咽下獨個兒悶在在肚子裏硬撐著。

戌妹兒媽李卯香,是個女強人。她是四川奉節與利川交界龍門鄉漢流“義”字號舵主李魁然四房所生,是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了。

漢流是江湖組織,湘、鄂、川、黔清末民初最為盛行,跟上海黃金榮杜月笙的“青幫會”“紅幫會”差不多。有權有勢跑江湖的人幾乎都玩漢流。漢流各地不相互隸屬但相互認同,都憑實力交往,都拜關羽為祖師爺。關羽是東漢人,所以叫漢流。漢流分“義”字號和“禮”字號兩大派別。“義”講行伍,動輒刀槍相向;“禮”講詩書,隨時唇槍舌劍。都各拉幫派,各成勢力,都與政府勾結,或者是政府官員直接為漢流的舵頭。政府靠漢流抬莊,漢流靠政府撐門麵,各得其所,又各是一家。

李魁然既是漢流“義”字號舵主,又是龍門地方上的客總,所以雄霸一方。就他莊園圍牆內的占地麵積都是四五十畝地。院內有二十四個天井房屋,主樓、副樓、繡樓、廂房、客室、書齋、棋牌室、傭人房、製作坊等各種房屋分類規範,水井、魚塘、花園一應俱全。

李卯香就在這個莊園內出生,在這裏長大。她從小聰明伶俐,與姊妹們一起學做針線女紅,也一起讀書。由於她在這豪戶中是庶出,不是那個被長輩們特別看重的後代,又是女孩兒,所以她的脾氣有些乖張。早些時候她的丈夫覃章華是在她家做園藝工,蒔花,培土,澆水,修剪,天天在花園內轉進轉出,而覃章華這位年輕後生那英俊而樸實的影子也給這些天天都要到花園來賞花的小姐妹們有著傾心的好感。

一天,這些小姐在花園裏遊玩時,姊妹們著實地瘋癲了起來。李卯香從小任性,是每次瘋癲的活躍分子,可這一回她不小心把頭上的一條金簪給弄丟了。這條金簪是她媽媽當作寶貝給她戴在頭上的。在李卯香室內的妝奩裏,她的首飾本身就比其她的小姐們要少許多,所以李卯香心疼不已,他著急地到處尋找。覃章華在侍弄花卉時撿到了這條金簪,在李卯香到花園裏四處尋找的當兒,覃章華已猜度出了她在尋找什麽,便主動過去把金簪塞到了李卯香的手中。本來就對覃章華有好意的李卯香頓時就更生好意,覺得這個長工心眼兒好,為人樸實。這之後為了報答覃章華的仗義之舉,李卯香時常把室內好吃的好玩的在她去花園遊玩的過程中,悄悄地揣著在別人不經意時放到覃章華的工棚裏的小凳上。

院子裏的男人少,從外麵進來的男人更少,從外麵進來的年輕男人更是少中又少。覃章華年輕,俊實,做事實在,手腳靈巧。他用棕葉編織的巴簍、蟋蟀、竹葉青蛇讓那些姑娘們特別開心,她們拿到自己的閨房掛在牆上作為飾品。覃章華還很會唱山歌,清江是山歌的故鄉,他的《青岡調》哼唱起來的確還有幾分悠揚:

青岡林裏水,悠悠往上漲。

一漲漲到河坎上,來了個大姐洗衣裳。

她藍的洗成白,白的洗成紙一張。

杉木杆杆兒上晾衣裳,

象牙床兒上折衣裳,

箱子角角兒放衣裳。

我心上的妹妹瑟——

我要回來——回來——回來——回呀來

穿衣裳。

這樣一來二去,李卯香從內心裏對這個會唱歌會編玩意兒的後生的好感不斷加深。她在繡樓上給她父親做的一雙布鞋她悄悄地塞給覃章華——其實她本來就是給覃章華做的,說是給父親做的那是她用來掩飾姊妹們的耳目。覃章華回家時把他母親的陪嫁——一對綠玉手鐲偷了來也悄悄地套到了李卯香那雙藕節般的手腕上,一來二去他們之間的愛意便愈來愈深厚。

愛極則癡,重重宅院鎖不了濃烈的青春欲火,女大思春,在一個月黑頭的夜晚,李卯香輕腳輕手地摸進了覃章華的工棚……天濕地潤,同覃章華歡愉後李卯香的肚子便長出了個伢來,而且越長越大。李卯香知道自己出事了,便找覃章華商量處置辦法。覃章華也懂得自己惹了包天大禍,他知道這件事如果被主人發現就隻有死路一條。二人商量,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覃章華湖北利川汪營人,決定先逃回老家找個地方安身再說。

白天,李卯香走不出李氏莊園的大門。看門的是駝背丁癸,一個對主子非常忠誠的山裏人。他把門盯得緊,晝夜不離,還把門內的院壩和門前的石梯打掃得幹淨,人又活絡,院子裏老老少少都喜歡他。覃章華叫他癸哥,也是這院子裏唯一叫他哥的人。覃章華這麽叫他,丁癸內心裏有一種人格上的尊嚴感,所以他倆在個人的交情上還將就些,又都是李家莊園內的下人,所以隨便。覃章華因為要帶李卯香出走,一個秋天的**,覃章華叫李卯香在院子的角落裏蹲著,他去找丁癸擺龍門陣,讓李卯香找機會出門。在大門口丁癸住的那間看門屋裏,他對覃章華講了個字謎:

“早晨,太陽從西邊出來,打一字。”

覃章華對這個字謎太熟悉了,他機靈,不假思索地就講了出來:

“這個字我都猜不著,還姓覃麽?我沒讀過書,自己的姓還是認得的,是個‘覃’字。”他停頓了一會兒說道:“我來給你講一個,你猜猜:‘丁毛娃兒的嗲(爹),背個老南瓜,吃又吃不動,熬又熬不叭(pa)。’”

丁癸聽明白是覃章華在編謎子罵他駝背,於是吼他道:

“哈格咂,你龜兒在織籠子罵我。哪個吃五穀不生百病?你年紀輕輕的,盡往別人傷口上撒鹽……”

覃章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是要把丁癸惹火,要把他的注意力分散,隻有這樣李卯香才有機會從他的眼皮子下麵出走。正待丁癸痛罵他的時候,李卯香趁丁癸不注意溜出了大門,不大一會兒覃章華也跟了出來,二人雙雙相攜,連夜奔向齊嶽山,他們隻想走到一處深山老林,行跡越隱蔽越好。天亮走到了龍洞溝深處,這裏幾乎是與世隔絕。

從此清江源頭有了一戶人家,幾個月後,他們的孽種出生了。於是清江源頭多了一個靚妹:覃遵戌,戌妹兒。

李卯香把她的金銀首飾賣掉了,勉勉強強在龍洞溝這深山裏安了個家。他們在這清江河的源頭堅守,男人上山狩獵,下河捕魚,開荒種地,女人守家紡織,種地飼養。因為這裏的氣候好,自然資源豐富,他們過著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又因為人勤快,日子總算是過過來了,而且生活得還將就些。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事不隨人願,覃章華狩獵被老虎奪了命,讓這一家人失去了頂梁柱。那時候覃遵戌才七八歲,從此,李卯香娘兒倆日子過得艱難。

戌妹兒漸漸長大,她們母女倆也漸漸地習慣了這種相依為命的生活方式,坎坎坷坷,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可“誠實人”的突然闖入,讓他們長時間平靜如水的生活陡然泛起了微瀾。

李卯香隻覺得自己的女兒少不更事,犯了她年輕時一樣的錯誤。李卯香又恨自己沒有把女兒教育好,看管住,讓她惹禍了。她恨那個扯雞巴就走路的“誠實人”,自己種的陽春不管不收,讓她娘兒倆受罪。她覺得這個“誠實人”沒有當年戌妹兒她爹覃章華對人有責任心:

“日媽的,扯雞巴不認婆娘的絕不是個好男人!”

李卯香這樣罵藥神巴兒。“日媽的”是這一帶罵那些沒有責任心沒有擔當被人瞧不起的男人的一句口頭禪。女人最恨的就是那負心漢。後來她又想到戌妹兒是夢見了一條蛇往她身上爬,她肚中的崽兒說不定是這條蛇借“誠實人”的精液投的胎,蛇就是龍的化身,這還是一個“龍種”呢,於是心裏又暗自竊喜。她看著自己女兒大著肚子十分痛苦的樣子,再也沒有過多地去責怪她了。她暗自下了決心:不管怎麽說這也是一條命,是戌妹兒肚子裏長出來的一坨肉,也是她自己的外孫。她安慰戌妹兒一定要把這雜種生下來,她們要把他養活成人。如果這孩子真是那條蛇投的胎,將來會非常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