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金牛座卷：非實驗開鑿15
經過急行軍，抵達張掖守捉。沒想到，軍所紀律嚴明，秩序井然。夫蒙靈察感到意外，不滿情緒一掃而空，興致勃勃與軍使朱跳水在黑河邊喝酒，暢談，探討布陣攻防。他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關於他們失蹤的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安思順派士兵進行地毯式尋找，並在其可能出現的範圍內張貼文告通緝。曾經的牙郎、現在的軍士張環憑借語言才能，從粟特商團處得知，夫蒙靈察被黑河沿岸一連串湖泊和蘆葦美景所羈縻，流連忘返。張環擔心別人搶去頭功，直奔張掖守捉軍所，冒稱安思順特使，求見。
當時，來自京城的“百戲”斑竹正在津津有味講朝野新聞。阿嗜尼昏昏欲睡，夫蒙靈察與朱跳水卻聽得如癡如醉，不斷追問，能不能夠再詳細點？安祿山狀如混沌，以肚臍代替七竅，聖上為何如此偏愛他？他的母親阿史德和祖母阿史德都被賜封為盤古國夫人？再說詳細點好不好？你多次進宮表演節目，消息來源廣泛，難道沒有搞清楚聖上為何如此狂熱地欣賞重用這樣一個怪物？是不是……被什麽蠱惑了？
關鍵詞“安祿山”反複出現。反複叩擊阿嗜尼。他猛然醒悟，阿史德曾說過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名字叫安祿山，得到玄宗皇帝禦賜綽號“三百斤”……隻有阿史德與楊貴妃擁有直呼玄宗皇帝愛稱“三郎”的權利……什麽？安祿山的十一個兒子能被皇帝加官晉爵，阿嗜尼為什麽就不能擔任鴻臚少卿兼張掖郡太守？既然阿史德被賜封盤古國夫人，小丈夫就不能征為左羽林大將軍？還有史思明，盡管目不識丁，隻會放牛，做個將校還是比較合適的。
斑竹不厭其煩地炫耀描述他們在長安親仁坊玄宗敕令“但窮壯麗，不限財力”建造之安祿山奢侈華麗新宅落成典禮上演出三十六場的盛況。他們強調，其間玄宗親自率隊參加擊毬遊戲，祝賀喬遷之喜。王公大臣就此事議論紛紛，推測安祿山將入朝為相。夫蒙靈察與朱跳水沉默。阿嗜尼呼呼生氣。兩種歎息聲前後呼應。阿嗜尼大聲嘶叫：數典忘宗，反了！反了！歎息聲起伏交響，淹沒金魚袋中之呐喊。忽然，張環打了個很響的噴嚏，聲援阿嗜尼。
歎息聲中斷片刻，他們又聊起哥舒翰的賭博往事。阿嗜尼憋屈，鬱悶，煩躁。魚符卻酣然大睡。阿嗜尼恨恨地想，老子給你換個潮濕難聞的地方，忘死裏睡！他扛起將魚符，爬出金魚袋，悄悄塞進張環靴子裏，之後，迅速返回。現在，金魚袋足夠寬敞了，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覺。阿嗜尼得意地掏出針頭般大小的微型器具，撒泡尿。腥臊味自瞭望孔泄露，擴散，導入張環鼻腔，腥臊難聞。喉腔強烈要求釋放不斷膨脹的噴嚏。張環克製。克製。再克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噴嚏瞬間迸發，泡沫信息覆蓋夫蒙靈察全身。
朱跳水怒視張環，“你是誰？怎麽進來的？如此野蠻驚擾節度大人，該當何罪？”
張環又對準他發射強度更大的噴嚏。
“反了！反了！”朱跳水惱羞成怒，大喊大叫：“拉出去，杖脊五百！”
張環嚇得魂不附體，跪倒叩頭：“小人該死！小人不該忠實執行節度大人命令！”
“何出此言？”
“安將軍特遣小人來向夫蒙大人問安……”
朱跳水語塞。阿嗜尼爬出魚袋，跳上酒桌，指著他的鼻子說：“張環是老子作牙郎時的競爭夥伴，業務能力很強，能夠勝任甘州刺史的職位，為啥隻當個衛兵？張掖守捉按規定不該有兵七千五百人，馬四千四百匹，你嚴重超編，意欲何為？圖謀造反不成？”
朱跳水麵紅耳赤，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尷尬地轉向夫蒙靈察。
節度大人消除噴嚏影響，之後，衝阿嗜尼說：“小可愛，你真是童言無忌，不知天高地厚！‘造反’帽子豈是隨便扣的？那可不是遊戲，弄不好，要掉腦袋，誅滅九族！”
“大人，這是玩偶還是寵物？如此機靈？”
夫蒙靈察笑笑，“這是朕要推薦給皇上的特殊娛樂天才，舉世無雙！”
阿嗜尼見張環瑟瑟發抖，便對朱跳水說：“當年，張環是龍城第一牙郎，精於計算，如果不是朕技高一籌，搶了他的飯碗，他也不會改行。讓他給你當副手怎麽樣？”
“這……得請示安將軍，”朱跳水怒火中燒，又不敢發作，艱難搪塞。
第二天，“赤水軍”、“寧寇軍”、“新泉軍”等地軍使得知消息，迅速帶著夫蒙靈察當年羌族部下趕來，請求他前去檢閱軍隊。
夫蒙靈察推脫。羌族老兵跪地不起，號啕大哭，說很多兄弟在戰爭中失去性命，長眠戈壁沙灘，無法前來拜見老首長，希望節度大人能去，讓他們的屍骨看看。夫蒙靈察噓唏動容，思慮再三，召集諸軍使說：“爺乃羌人，早年率同州、蒲州子弟近千人轉戰河西、西域邊地。其後，陸續前來投奔者，超過萬人。歲月蒼涼，戰事繁雜，多少人殞命沙場？月明星稀之夜，每每念及萬將枯骨**荒野，爺悲傷難眠，曾發願入深山老林，委身荒野，做一禪僧，與鳥獸為伴，渡過殘年。然諸事難料，身不由己。此次奉詔入京，前途未卜。爺征戰半世，年事已高，仍孑然一身，無所羈縻。唯一擔憂者，宮廷幽深，玄妙難測，萬一遭禍，將殃及舊部。王忠嗣、裴寬豈非前車之鑒乎？此次入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爺既念舊情，有顧慮重重，奈何此身？”
諸軍使皆沉默不語。
夫蒙靈察接著說：“粟特商團既然已經知曉爺等行蹤，並且告知張環，難道不會告訴別人？解鈴還須係鈴人，可令張環迅速返回涼州，繼續大張旗鼓往別處尋找‘節度大人’。請諸位嚴守秘密，勿暴露行蹤，而爺等輕裝簡從，悄沒聲息前往征戰舊地，憑吊祭奠陣亡將士，然後，爺即前往涼州與安將軍見麵。如此，則保兩全之美：即可應對朝廷問責，又能實現重返故地之願。可否？”
朱跳水等軍使感動不已，照計而行。為防止阿嗜尼泄露消息，他聽從朱跳水建議，在金魚袋中放置“銷魂草”，使他處於渾渾噩噩的迷醉狀態。當夜，夫蒙靈察購買一群白羊，抄便道出發（鄭昂注：由此開始，其敘述全部用羌語，無法記載，暫缺）……抵達涼州，安思順已經被調任朔方節度使。離職前，他根據當初承諾之懸賞條件，將張環提拔為張掖守捉軍副軍使。新任命之河西節度使哥舒翰騎乘快駝，星夜趕來。
夫蒙靈察從金魚袋中取掉“銷魂草”，過七天，阿嗜尼才清醒過來。哥舒翰正在舉行盛大的就職儀式，結束後，宴請夫蒙靈察。阿嗜尼聽得外麵鼓樂喧天，人聲鼎沸，煞是熱鬧，便揉揉惺忪睡眼，從瞭望孔向外觀望，第一眼就發現哥舒翰腰間也懸掛一個與自己安睡之所完全相同的金魚袋。他思忖，那裏麵有個令人討厭的魚符還是其他什麽玩意？他按捺不住強烈好奇心，爬出來，踏上酒桌。哥舒翰慷慨激昂，義憤填膺，正在對夫蒙靈察反複說“安思順與安祿山一樣都才淺學疏，喜歡逢迎，不能治軍”“充其量隻能做個擁有三十峰駱駝的小商團主”“所率部隊軍紀軍貌還不如小小的張掖守捉”，他醉眼朦朧，看見阿嗜尼跳到懷裏，要往金魚袋裏鑽。誤以為是一隻大老鼠，猛地一抖衣襟，阿嗜尼連著三個空翻，驚叫著回到夫蒙靈察懷中。
“這是妖怪，還是小人兒？”哥舒翰湊近看半會，驚奇地問。
夫蒙靈察小心翼翼將阿嗜尼放回金魚袋，訕訕說：“奇貨可居！奇貨可居！”
“將軍征戰之餘，竟然有興豢養此般醜陋寵物！”哥舒翰冷笑道，“恕哥直言，聖上豢養無七竅之肉球安祿山，天下人敢怒而不敢言，大人再將此古怪妖孽貢獻，如果得寵，旁門左道盛行，則大唐壯麗河山危也！”
夫蒙靈察見眾多舊部將領皆盯著自己看，尷尬至極：“將軍此言差也！天地造物，無奇不有，求同存異，乃亙古不變之法則。爺等身為國家棟梁，將兵動輒百萬，應有胸懷五嶽、氣吞八荒之風度，若與此類小物較短長，豈不為天下人留下笑柄？”
哥舒翰忽地站立起來：“大人甚為安西節度使，理應以邊境安寧為要事，可是，為了討好安祿山，竟然不顧將士性命，四處搶奪為佞賊開鑿耳目之‘倏’、‘忽’，實在荒唐！若能出此奇事，則哥可令山野石頭皆長腿生手，隨軍作戰。哥自京城而來，知道朝野人士翹首以待您敬獻的‘稀奇玩意’，大人屆時於廟堂之上露怯獻醜，就不怕天下人笑話？大人助長奸佞安祿山之邪風，就不怕被人戳斷脊梁？”
夫蒙靈察臉色由紅變紫，由紫變青，由青變白，目光如電。忽然，他衝哥舒翰豎起大拇指，仰天大笑：“昔時在安西，副都護程千裏、大將軍畢思琛、行官王滔、康懷順、陳奉忠等人多次詆毀大將高仙芝，吾不為所動，依然提拔任用，為國家推薦棟梁；爺與安祿山則素不相識，將軍再三述其過錯，容了解後再作答，如何？”
哥舒翰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高舍雞、高仙芝父子曾多次說及扁都口‘其地險要，曲通青海，如若失守，危及河西，禍延西域’，爺向來不以為然。”夫蒙靈察喝幹一樽清酒，“此次入京，朕決定繞道扁都口，順大通河而下，前往長安。”
哥舒翰說：“大人途經之青海要塞石堡城雖為唐軍鎮守，但蕃將尚讚摩時常率領精銳騎兵騷擾，恐有危險。”
“爺不懼也！”夫蒙靈察哈哈大笑，告辭。回到住處，他意外發覺魚符不見了。阿嗜尼對任何提問都茫然搖頭，佯裝不懂。夫蒙靈察抽出寶劍，對準其大痣，聲色俱厲，要他招認偷竊魚符之事實。阿嗜尼呻吟，昏厥，癱軟，身體逐漸發涼，進入彌留狀態。軍醫、巫婆、僧人念經，都不能挽救其性命。
夫蒙靈察萬般無奈，暗暗祈禱：“小可愛，隻要你平安無事，再丟幾個魚符也無妨！”
奇跡發生了：阿嗜尼瞬間恢複正常，狡黠地望著他。
夫蒙靈察從涼州出發，返回到甘州，折向南，進入祁連山中之扁都峽。隊伍順序為：旗手、護衛隊、夫蒙靈察、金魚袋中的阿嗜尼、大青牛、趕牛人史思明、龍城政治代表、駝轎、“鴕鳥組合”、蘇失利和吐蕃公主乘坐的囚車、護衛士兵。他們各懷心思：
夫蒙靈察思考的問題是，如何利用西征軍攻克小勃律國之軍功及敬貢奇人阿嗜尼之誠意感動玄宗，從而獲得丞相職位，使其人生抵達輝煌；
阿嗜尼一直想，哥舒翰金魚袋中是否也有自己施舍掉的那種魚符，它們是不是同胞兄弟；
史思明集中精力，應對沿途所見商人關於大青牛的各種問題——從敦煌開始，有個消息不脛而走：曾經的河西節度使、即將卸任的安西節度使、未來的丞相夫蒙靈察在龍城降服獲得一頭神牛，要在長安回紇富商聚居區進行拍賣。收入所得，作為額外獎金頒發給“首屆駝轎杯詩歌大獎賽”前三名；
龍城政治代表沿途遇到很多曾經故交舊友，他們喜歡上了這種新奇的遊曆生活。他們期待這種漫遊式的探索旅行永遠不要結束，永遠行走在充滿各種可能性的路上。
駝轎中的“白色朕”一直將龍城的直來直往生活與彎彎曲曲的入京行程對比分析，正要公布階段性成果，忽然，彌漫在扁都峽中的歌聲或氣息喚醒了他的某種記憶。他努力探尋，窮追不舍。記憶忽遠忽近，既陌生又熟悉，他相當迷茫；
“鴕鳥組合”主角謝阿蠻越來越對駝轎上的狼牙裝飾品感興趣。
蘇失利時而回憶在蔥嶺的榮耀，時而悔恨交加：當初，他和大勃律王共同控製著唐朝通往中亞諸小國的大道，而蘇失利利用唐朝與吐蕃之競爭，巧妙羈靡大勃律國。沒想到，阿嗜尼的出現改變這這一切，西域二十餘國貿易物品全被吐蕃截留，而小勃律僅僅得到一個白眉毛白胡須白老年斑白皮膚白鼻梁上有黑痣的小妖怪。當他明白這一切時，唐朝軍隊已經兵臨城下，悔之晚也！
赤瑪勒公主不停地唱歌。自從追隨蘇失利從王城逃入山洞，她就變得快樂起來。當了俘虜以後，她開始唱歌。蘇失利傷感地說：朕搶劫阿嗜尼，是為了討你歡心，現在，國家滅亡了，你高興什麽？赤瑪勒說：不管在山洞裏還是囚車中，你不再被大臣、商人、使者、投訴人、百姓羈靡，你完全屬於姐了，這還不值得歡欣歌唱嗎？
於是，期望向夫蒙靈察討賞錢的乞丐、對阿嗜尼充滿強烈好奇心的百戲、摩拳擦掌準備競拍大青牛的實力派商人、向蘇失利討還貿易物品的西域二十餘國政治代表、被赤瑪勒公主歌聲傾倒的青年男女，都不斷匯入。動行隊伍不斷壯大，與東羅馬、大食等七十二國向唐朝朝賀示好的使節相混合，浩浩****，逶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