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牛座卷：非實驗開鑿9

豬日陳述：那個魔術極其恐怖，令人發指，朕覺得每粒細胞都在**。周逸應該提前告知“少兒不宜”。阿史德小丈夫尖利的哭喊聲灌滿全身，朕渾身不適，異常痛苦。內心卻渴望像他那樣肆無忌憚痛快淋漓地表達不滿。不知為何，朕不能夠。朕極力擺脫魔術困擾，也是徒勞……“瘋牛事件”沒留下任何心理陰影，“阿史德逃跑事件”也不能讓朕產生仇恨。野馬泉苦澀堿水征服不了小囚徒，朕的人格經過短暫分裂之後很快複原……這一切似乎都是驚鴻一瞥，可是，周逸創意、魔術師指揮、沙陀人助手親自操作的慘劇卻無休無止地上演。楊誌烈被謀殺的過程悲慘血腥，反複在朕腦海重播，越來越逼真。而且，那些最令人痛苦的鏡頭被故意放慢，延長，固定，強調。是何人之手擺布？是誰駕馭朕的身心，強迫朕欣賞，卻又不允許產生任何排斥？難道要把朕變成哲學人？恐懼的權利，哭泣的權利，都要統統剝奪？

朕內心充滿絕望。朕知道隱忍已經到了極限。可悲的是，駝轎不會敏銳地感覺到，隨從漠不關心，更不會禱告。盡管無法忍受掛件小丈夫的怪異哭喊，朕還是期盼阿史德被野馬泉的噴嚏衝擊波以最快速度送到龍城。意念剛誕生，巨大噴嚏聲即連環炮般響起。不過，阿史德並未降落駝轎旁。她和小丈夫的哭喊消失得無影無蹤。朕懊惱至極。“瘋牛事件”早就有過提醒，朕隻能控製部分意念。剛才的意念或許導致阿史德降落到帕米爾冰川或阿爾金山的某處懸崖上，充當小掛件，那樣，她就永遠到不了龍城。

所有希望之門都被關死，隻能自己增加免疫力，抵製惡俗血腥。朕緊閉雙眼，用兩隻手塞住耳眼，隻留下兩個鼻孔與外界溝通。朕在想像中大量飲酒，使自己處於微醉狀態。最初，朕習慣用雕刻著帶翼雙獅的金杯嚐淺轍止，也使用寒食節用酒、盂蘭盆節用酒、冬至節用酒、悼念亡人用酒、潑寒胡節用酒、鋪暖房用酒、淘麥用酒、“使君脫孝”用酒、酬勞賞賜軍士用酒、午料用酒、夜間局席用酒之類的名目。酒真是魅力超常，不知不覺，朕對酒水產生嚴重依賴，虛幻中，朕一邊愜意地用角、注子、洮子、勺子等酒器鑒賞粟酒、麥酒、青稞酒、黍酒、葡萄酒、清酒、胡酒、甜酒、白酒、藥酒、混合酒的顏色與香味，一邊與來來往往的刺史、使君、指撝、孔目、判官、石窟修造人員、造鞍匠、鐵匠、煮油人、僧正、僧錄、法律、老宿、音聲、教練、大法師、教授、闍梨等三教九流喧拳娛樂。後來，隨著酒量從每次七角遞增到三升、六鬥、九甕，隨時隨刻都想狂飲，直到酩酊大醉才肯歇息。曾經有個聲音多次在耳際講唱《和菩薩戒文》：“諸菩薩，莫酤酒，酤酒烊銅來灌口。足下火出炎連天，獄卒持鐧斬兩手。總為昏癡顛倒人，身作身當身自受。仍被驅將入阿鼻，鐵壁千重無處走。”朕不追究，不理睬，不耽擱，繼續陶醉。

沒想到，酒荒發生了。龍城多家經營果汁酒、粳米酒、餘米酒、大麥酒、粟酒、麥酒、糜酒和粟麥混合酒的著名酒肆因貨源斷絕陸續歇業，或宣布破產。隻有少數康豔典時代創立、專門出售葡萄酒的百年老店還能勉強維持。但價格猛漲，高得離譜。再過幾天，酒商宣布限量供應，同時，貼出懸賞捉拿竊酒賊之文告。龍城代表則四處張貼未發現可疑人之安民告示，請大家保持淡定心態。時隔不久，龍城所有酒肆所藏葡萄酒全部告罄。不久，酒荒波及周邊之新城、蒲桃城和薩毗城。再過幾天，酒荒向東蔓延到敦煌，向西影響到焉耆。

龍城代表被迫承認酒行出現“經營過熱”現象。他們聯合發布文告，號召全城人即刻動員起來，搜尋失竊的各種酒品。有人在第一時間舉報朕。從來沒有離開過駝轎的兒童會偷酒？笑話！誣告者被處以杖脊毒刑，猝死。活該！朕不內疚。朕隻在想象中酗酒，是虛幻，而那些被神秘消失的酒，則還是實有，與朕無關。何況，酒荒也嚴重地影響到朕——無論如何冥想白酒或葡萄酒的色香味，都不能醉過去或進入飄飄欲仙之境界。朕被迫在異常清醒中麵對楊誌烈被魔術的慘不忍睹情景，而阿史德小丈夫得瘋狂叫喊聲忽然從多個空間襲來：“這不是額的聲音！額從來沒有喊過‘我是楊誌烈，敦煌危急！需要救兵，可是，我被羈縻，最後一線希望破滅了！聽見這個聲音的每位士兵都可視為軍令！’朕中魔了！阿史德，把這個魔鬼趕走！”

朕害怕感染恐怖聲音，盡力製止。朕想讓亞曆山大率領“馬其頓方陣”堵截他，讓阿育王早期設立的黑色機構“人間地獄”關押他，讓萬人敢死隊圍剿他，讓狼蟲虎豹咬死他，讓滔天洪水淹死他。但那樣會傷著佩戴他的阿史德。所以，必須找到合理方式擺脫痛苦。於是，朕專心致誌，默誦天空中曾經呈現的《從混沌到容器》、《向導變為國王》、《手抓虛空》、《忍者的表演行為》、《敦煌》、《黑與白》、《僧界規章》等各種文書及偶爾聽到的《康豔典愛經》、《坎巨提密語》、《五件契約》、《和菩薩戒文》中的某些段落（鄭昂注：此類文書大概屬於野史，聞所未聞）。與此同時，朕鼻子凝神斂思，搜索酒味。當阿史德到達距離龍城不滿一天路程的蘆葦井時，朕的鼻子終於捕捉到縷縷葡萄酒香並迅速判斷出它們儲存在很多以皇帝年號或部落圖騰為標識的酒甕中，也敏銳地察覺到無數鼻翼都張開著，激烈競爭。

朕中止朗誦，想盡快落實酒香之來源。朕在酒海中遨遊。忽然，某片衝浪般劃過的酒味喚醒朕對“貞觀六年”葡萄酒及“讚普禦賜青稞酒”等等相關記憶。那年，高昌國發兵攻打焉耆龍家部族。龍家人隻馴養野馬阿嗜尼，從來不蓄兵。麵對戰爭，唯有選擇逃避。為便於行動，他們化整為零，龍王將所有牌子的葡萄酒分發給各部落酋長。“貞觀六年”的葡萄酒分成數份散發。以後，龍家人相遇，這種酒的味道就是憑證。龍王率領部族在羅布荒原流浪八年，到達蒲昌海邊。那時，康豔典正在計劃重修鄯善城，由於缺乏經驗，城牆屢次坍塌。正苦惱，龍王與攻破高昌國凱旋返回敦煌的唐朝西征軍相遇在沸沸揚揚的工地上。西征軍大將騎著野馬阿嗜尼。阿嗜尼看見龍王，踟躕不前。西征軍徘徊不前。西征軍將士幫助康豔典修築城牆。四十天後，典合城在蒲昌海東北拔地而起。正在籌備慶典儀式，蒲昌海水暴漲，繞過典合城，將其調整到西邊。西征軍大將聽從隨行的敦煌刺史劉德敏建議，任大祭司康豔典為城主，任龍王為守將，兩者後代子孫不經過上奏即可任命為享受超級特權的政治代表。

不久，吐蕃使者悄悄送給龍王十二牛皮囊“讚普禦賜青稞酒”，希望他能與吐蕃公主聯姻並且將稅收送往雪域高原。唐太宗得知後，迅速送來“前途光明酒”，並將龍王長子詔令入京，封為“貞觀太子”。接著，各種名目的葡萄酒源源不斷地送來。他們以龍城為中心展開激烈角逐。新設立的安西都護府派兵從東門送來“貞觀十四年”葡萄酒，慶祝高昌更名為西州。吐蕃大臣祿東讚派人從西門送來“旗開得勝”葡萄酒，慶祝唐朝王室答應將文成公主嫁給吐蕃讚普。以劫掠商隊為主業的仲雲部落卻送來一甕紅柳花。龍王同樣珍藏。唐朝徹底滅掉西突厥後送來“顯慶二年”的葡萄酒。沒等吐蕃有所反應，唐朝又送來 “顯慶三年”葡萄酒，慶祝安西都護府西遷到龜茲。五年後，吐蕃送來“龍朔三年”葡萄酒，慶祝攻破吐穀渾國並占領其部屬及青海全境。後來，“永徽六年高宗慶祝成功罷黜了褚遂良、韓瑗、來濟、長孫無忌等關隴貴族集團酒”、“垂拱四年五月十八日武太後慶祝加尊號稱‘聖母神皇’酒”、“垂拱四年七月初一武太後慶祝更名‘寶圖’為‘天授聖圖’酒”、“垂拱四年八月武太後慶祝封洛水神為‘顯聖侯’酒”、“垂拱四年九月武太後慶祝封嵩山為 ‘神嶽天中王’酒”、 “垂拱四年九月武太後慶祝平定琅邪王李衝酒”、“開元二十一年唐朝慶祝南詔王閣邏鳳得長男鳳迦異酒”、“天寶五年慶祝南詔王子鳳迦異被封鴻臚少卿加授上卿兼陽瓜州刺史都知兵馬大將並締結姻親酒”等等，連續不斷，從特別開辟的黃金通道運來，累死駱駝仆從無數。

龍王專門修築皇家禦酒儲藏室，有條不紊地進行嚴肅管理——不過，對“上元三年”、“儀鳳元年”兩甕葡萄酒，至今也無法判定哪個屬於唐朝，哪個屬於吐蕃。因為那年吐蕃遣使送葡萄酒到龍城，慶祝芒鬆芒讚進攻南詔，唐朝遣使送葡萄酒到龍城，慶祝勝利攻克朝鮮半島。唐朝使者和吐蕃使者在敦煌酒肆相遇，兩人竟然是在吐穀渾滅亡後失散的同胞兄弟。相認後，抱頭痛哭，喝酒，再痛哭，再喝酒。他們都不願意泄露各自攜帶的軍事秘密，沒話說時就望著窗外嘩啦飄揚的酒旗。

酒旗動了一下，哥哥問：“弟弟，你說什麽？”

弟弟說朕看見酒旗在動。哥哥說那是風在動。

兄弟倆繼續喝酒。

過一陣，哥哥問：“弟弟，芒鬆芒讚是不是已經病死在南征途中了？”

弟弟問：“哥哥，唐朝打敗了新羅，為什麽要把安東都護府遷回遼東故城？”

哥哥望著窗外，漫不經心說：“咱看是風在動。”

弟弟也望窗外，漫不經心說：“曹看是酒旗在動。”

忽然，空中闖來一聲獅子吼：“不是風動，亦非幡動，仁者心動！”

兄弟倆麵紅耳赤，低下頭。第二天，他們同時出發，經過大海道，送抵龍城。由於路途中遭遇黑風暴，發生多次車禍，兩人互相幫助，葡萄酒甕裝運在一起，無法區分。結果兄弟倆又發生凶猛爭吵，愈演愈烈，吐蕃和唐朝百姓、軍隊也陸續卷入。

唐朝軍隊搖旗呐喊：“酒旗在動！”

吐蕃軍隊擂鼓叫喊：“是風在動！”

唐朝百姓跳騰喊叫：“禾苗在動！”

吐蕃百姓邊舞邊唱：“白雲在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