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蚩川知道在水羅城“可頂”不靈驗,但他忍不住想測一下未來的事。

他用鳥占。

看占卜結果時,他吃了驚鳥連著三次,探到了大的符號上。蚩川一陣眩暈,幾乎坐不住。天火要燒水羅城嗎?這災難是誰帶來的?水羅城的人又要離開這個地方嗎了一連串問題像黃河上的激得,要把他吸進去,他盡力掙紮著,但浮不出水麵。

貴川把鳥關進籠子,掛到牆上,走到門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是涼的,他清醒了點,

“饒散腸子!”

他煩躁地喊了一聲。聲音在水羅城沉悶的空氣中飛,像石子投進深水潭裏。

“饒散腸子!”

他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反應。

水羅城的房門全關閉著,廟門也都緊閉看,隻有朵朵的廟門上掛著絲綢牡丹花。這紅花的顏色在同青灰色石塊的對比下並不鮮豔,倒陰暗了許多,使水羅城的空氣更加壓抑,讓人透不過氣來。

河灘上稀稀落落地坐著些男人。他們看河困了眼,扯話幹了嘴,唱歌是沒興致的,這時候**著上身,全神貫注地從衣服裏找虱子。捉住了,用大拇指和食指揉搓一會,顯出極愜意的表情和陶醉的姿態。享受一陣子玩弄小動物的樂趣,這人又展開手仔細欣賞起它的俘虜模祥;小動物以為得到大赦,興奮地奔跑起來,奔跑的姿勢給了這人新的樂趣和好奇,他便貓逗耗子一樣的逗弄許久,才用指甲背將小動物處死。

玩這種遊戲時,他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陰沉的天色和葉子日漸落光的采呆的樹,也忘記了靜靜的河水。

長久的,難耐的,沉默。

後來,人們膩了單獨逗虱子。輕易扔掉戰利品又實在太可惜,便比賽起虱子個頭的大小,於是散開的人又聚攏來,各人將肥胖的小動物放到一起比賽,但小動物仿佛早就約好了似的,差別並不大,於是,人們自然會為這俘虜爭吵得臉紅耳熱,喝了烈性燒酒一般。

而那些找不到大一點的,著急地翻著農服裏子,半天也沒越收獲,便有些情恨,派到用場時就跑到別人身上去了,睡覺時卻從暗縫裏出來攪擾人!

把話題引向了人。那幾個不能決出勝負的人開始互相攻擊虱子,到後來便把話題引向了人。

‘毛拉’!想賴我的!”

“就你那幹柴身子,能養出這麽肥的?”

“你壯,沒爬到羅身上,就滑了下來,為啥?沒擋的東西!哈哈!”

“你的“樺石子,有多大?多硬?還不是死蛇一條,笑人哩!隻怕有些人把指頭當‘棒石子,用呢!”

“誰說的?”

“問‘鑼”去!用對了地方還好,單怕挖出屎來,水羅城沒吃的了?”

‘毛拉’,手指頭比總棒子好!”

‘毛拉’難怪水羅城人不運氣,你們亂敲‘鑼’!”‘鑼’!殺了,做成鼓才解氣呢!”

“你這吃屎的嘴!亂說話惹犯了神,燒死你!”

“燒死吧!燒死吧!我舅舅‘可頂”了,說水羅城將要著火的!”

“不得了!這臭嘴!’“把舌頭割了!”

“扔到河裏淹死去!”

“我妹妹蚩雪都‘闖’了,你們要吃她的,用她的,還敢打他的哥哥嗎?”提到蚩雪的“闖”,眾人一下子都泄了氣,瞪著蚩薩的眼睛漸漸失去了說氣。

蚩薩抖了抖衣服,說:“蚩雪要放了草人木筏子下來,我去接!酒,柿餅,核桃,錢肉,好多東西!”

說完,往城裏去。到城門口,抬頭看一會掛在樹上的肚皮鼓,大聲喊:“肚皮鼓!肚皮鼓!你會哭嗎?”

沒有風,鼓一動不動。

“肚皮鼓!肚皮鼓!你羞先人哩!蚩薩說完,找到鼓槌,狠狠地打。

“咚!咚!咚!”

平常誰要有了難心事罵鼓、打鼓是應該的。半夜裏打,鳥都不怪罪的。

董薩輪番打各個肚皮或,鼓聲沒有什麽差別。挨打了的數明完後,就諾兩下,還沒停穩,蚩薩又來打了,一邊罵者,“挨天火燒的!昨沒讓我剝皮呢!看我不熱你的皮!看我今天不打爛你!”

聲音越來越重,越來越響,又越來越輕,過了會,蚩薩抬不起手來,扔了鼓槌,看太陽還高,便喘著氣往城裏走。

水羅城的路、房子,全都用石塊砌成。石頭路被磨得光滑光滑,人不小心就摔跤,蚩薩慢慢地走,低著頭看路上的石板,沒有覺察到站在高處的蚩川。

“饒散腸子!”

蚩川又粗聲大氣地喊了一聲。

蚩薩嚇一跳,站住了,抬頭看,蚩川正擋住了日頭,是一個龐大的黑影。麵目看不清,表情是很模糊的。

蚩川喊第一聲時,蚩薩就聽見了,但沒留意。這時見他還站者,便想:鍋揭不開了!你是“可頂”最好的,也會沒飯吃?

想著,繼續走路,並唱起了歌:

癩肚蛙蛤蟆的扁扁兒頭,遇見了水,

雙蹦子一箭了跳。上;

尕妹妹可有了尕聯(呀)手,

碰上了“我,

仇成了虱子的阿娘。

癩肚蛙蛤蟆的尖尖頭,看見了水,

尕身子一縮了跳上;

尕妹妹可有了尕聯(呀)手,瞅著了我,

仇成了牛娃的白眼。

癌肚蛙蛤蟆的軟軟頭,想著了水,

大眼睛一紅了跳上;

尕妹妹可有了尕聯(呀)手,遇著了我,

仇成了野狐的尻子。

蚩薩唱著,心裏又來了氣,到房門口時,抬頭向石壇上的廟看,門還閉著,門上掛著絲綢牡丹花。

蚩苗子必定同朵朵在雕了花紋的**說比肉香、比蜜甜的話呢!蚩薩恨恨地看一會,再唱一會兒歌,沒擊起什麽浪,便進了空****的石房子。

水羅城的房子裏,除了供著量尤像位,再不擺什麽陳設的。糧、物品從外麵運回來時,全部放入城中的庫裏,庫外支著十口大鍋,每日兩頓飯,都由未盤頭的女子和沒“闖”的女人做。吃飯的人多,做飯的人也多。於是,庫前每日都能熱鬧兩次,這種熱鬧是排斥所有男子的,他們不會介入,也不能表現出依厚的興趣。待吃飯時間到了時,女人會到城門口,一邊打肚皮鼓一邊喊。

“饒散腸子”

所到的人也跟看城,於是各個地方、各個屋子裏的男人維著“饒散腸子”向庫走去,到了鍋跟前,端了飯,才停止喊,

水羅城人對音樂有關生的排識能力和創造能力。雖然每日都要喊兩陣“繞散腸子,但他們能喊出取一樣的美感來,在這簡單的音樂稍加變動後,就能表達他們心中的喜怒哀樂,仿佛成了一種口號。

“饒散腸子!”

如果說話的人眉毛豎起,必定是同說“毛拉”一樣的意思,“饒一散—腸一子一”

音調被拖長了,這人定然有了些喜事,臉上也必堆了憨憨的笑。

“饒散腸子?”

語氣裏有驚訝,那是質疑、責問了。

這些不同的叫法最初是問候吃飯時間的口頭禪,後來就普遍地使用。

蚩川喊“饒散腸子”時沒有應和。時間沒到,但他的音調、語氣比較複雜,誰也察不出他要表達的意思,是煩躁?若網?惱火?蚩薩躺在坑上很快地想一下,又轉到其他事上了,開飯的時間還不到。

蚩薩想托給“鑼”送飯的童女帶話,讓朵朵不要隻給一個人的石房門上掛花,太陽給每一個受凍的人都酒下陽光,而水滋潤每株幹枯的草但又怕童女嘲笑:有本事唱歌去呀!

歌唱過不少,卻慢不上花:朵朵不理!

生薩一會子低沉,一會子憤恨,就靜靜地躺著,看窗外的日影和遠處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