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雨瀟瀟地下著。

鎮上的人家知道水羅城的女人被送到河對岸,並且關進了木房子裏,想著黃野兒爹那樣的橫禍不會降臨自家頭上,便都放下心來。雨天也不出門,隻是一家人圍著火爐炒栗子吃,或烤山芋片吃,對外麵的事少了許多關心,平平靜靜地把日子往過推移。河邊,果樹林裏的人和事被雨霧隔得很遠,以致他們都要淡忘了。

但是果樹林裏和河邊的人、事並不像鎮上平靜。先看果樹林裏。

下雨以來,黃野兒烙了許多鍋盔,帶一罐鹹野韭,就不再回鎮上去;草棚裏太涼,兩人就廝守到樹洞裏,白天學一會文化,晚上睡覺,說話。

黃野兒最初覺得南浦是城裏人,有文化的人,一定有正經的本事,但慢慢地發現他隻不過是個很平常的人!呆木,不會說話,身體不結實,簡直還比不上頓亞!頓亞還會唱許多歌,膽子也大:可是南潛要唱也是些幹巴巴沒滋沒味的歌,常老走神,這最令黃野兒生氣,真想離開南浦,可是“領導”不會同意的。再說,回去也還是一個人,無論如何,同南浦在一起時間總過得快些。

黃野兒隻要一看見漢字,頭腦就發脹,但南浦卻不厭其煩地講。

“不學了!不學了!你告訴‘領導’我寧可坐監牢去,還能跟爹在一起呢,我伺候爹去,他衣服沒人洗,飯沒人做...."黃野兒把卷了的書扔到樹洞外,書正好落到一個水窪裏。

南浦忙起來,跑出去,撿回來,甩幾下,水滴甩到了黃野兒的臉上。

“酸梨子!你眼睛瞎了嗎?往我臉上甩?”

“書濕了.....

“濕就濕了,怕啥?能吃還能喝?”

“有用呢....

“晚上你就別吃飯了,光看書,看肚子餓不餓!”

南浦用破袖口擦著書,神情可憐兮兮的,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黃野兒見那變成了暗灰色的草帽還在頭上,一把搶過來,恨恨地撕扯,“在樹洞裏還戴者草帽!這麽小心的!就你命值錢,我們的命都不值錢,賤得很?呸!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你還端什麽臭架子!”

南浦又陷入了痛苦的沉思,耳邊似乎山崩海嘯一般,眼前幻出瘋狂的人群的影子,似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憤怒的表情,揮舞著拳頭朝他衝過來。

“你聽著沒有?”

一個炸僧殷的聲音,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南浦覺得耳根處火辣辣地終,用手去摸,摸到了濕的東西,他沒敢拿到眼前來看,他怯生生地看著發怒的黃野兒,他不知道她為什麽發這麽大的火。是的,當初要有這麽大的牌氣和膽氣,妹妹就不會被通瘋的。通良為娼,通娼為良,但不會發瘋的。奧菲莉亞較頭散發戴者花環唱著歌順著清清的獸綠的河水渠進了天堂。悲倫交響曲,命運交響曲。氫和氧生成水。**和卵子結合而成人。人隻有兩筆,僅僅兩筆。教黃野兒認識這個字用了十天。人之初性本善,性本惡,性本無善無惡。我是學生物的,我要研究沙漠裏能長成的樹種。隻靠陽光不靠水的樹種,能用根固定住沙子的樹種,炸雷也劈不開。如聽仙樂耳暫明。路沒漫其修遠兮!屈原走,我也走。你有繡口錦心,我有妙筆生花。對,我是倒者走來的,一定是倒著走來的,我現在確實是在與世隔絕的地方,這地方叫虎豹口。我終日與墳包做伴。墳啊,墳啊,為什麽離棄我?墳啊,墳啊,為什麽離棄我?....

南浦呆呆地望著樹洞外的雨霧。雨等是白茫茫的。血從他的指縫裏外流,流到手掌上,手背上,然後往下掉,一滴,兩滴,滴到了腿上,黃野兒似乎怕了,依過來,用嘴去吻他帶血的手。手冰涼冰涼,死人一般。

“疼嗎?”

“不疼。”

“真的不終。

...烏鶯.天為啥要捉弄人呢!天為嗜呀..

南浦覺出有滾頓的淚珠兒落到脖子裏,心裏動一下,猛地抵住自己的那隻沒撈扯下來耳朵,用力一握,疼痛計一般地村進頭腦,樹進心裏。他覺得還沒循下來,一跟心,又排力一批,耳朵就抓在了手裏,他拿到眼前認真地打量著。這是隻耳垂很厚很長的耳朵以前曾有人說是富貴之相的耳朵被南浦擒住了。他突然覺得這耳朵的形態實在太難看,難怪長在人眼看不見的地方,濃烈的厭惡感濃煙般升騰而起,濃烈的憎恨感鉛計一般湧來,濃烈的灑脫感雲一般地從心底溜起,他死死地掐住耳朵,揲緊,然後奮力朝外麵扔去。

黃野兒驚呆了,看著南浦蠟黃的臉,說:“秀才!你咋咧?”南浦木然看一會茫茫的白穿,仰天大笑起來。流下來的血染紅了半邊臉,半邊脖子。

半邊紅臉。半邊蠟黃。

一頭長長的黑發。一臉慘淡怪異的笑。

在黃野兒眼裏組合成一副極其滑稽的模樣,黃野兒很想笑,但強忍著沒笑出來。她從來沒見過長一隻耳朵的人,所以她還想笑,就笑了一點,接著笑成一串,最後笑得再也控製不住了.她忘記了剛才慘烈的一幕。

在灰茫茫的天字下,在密密的雨簾中,在如堆如繡的果材林裏,在一棵巨大的古樹的樹洞裏,回**著男女二人和諧的笑聲,笑聲持續很長時間,後來才慢慢恢弱下去。

兩人困極了,都睡著了。

天快黑時,黃野兒醒來,見南浦眼睛睜著,眼珠兒卻不動。“你醒了嗎?”黃野兒翻起身來問。南浦沒反應。

黃野兒摸他的額頭,冷冰發涼,再試鼻子裏的氣,也似乎冷冷的,嚇一跳,捏住他的鼻子。等一會,南浦才張開嘴吸口

“耳根還疼不疼?”

“我燒些草灰,給你貼上,好得快。”

“嘻嘻嘻,看你現在的模....

黃野兒禁不住笑起來,愈笑愈烈,笑得啃不過氣來;南浦也跟著笑,兩人又笑了多時,都笑出了眼淚。

“你餓不餓?”

“不餓。你呢?”

“我也不餓。雨還不停。明年肯定會結很多的香水梨!”

“明年!噢,明年。”南浦喃喃地說。黃野兒覺得渾身燥熱,各個細胞要綻裂,眼睛充滿著渴望,直直地盯者南浦。南浦的眼神卻散亂得聚攏不到一起,對這柔情蜜意不知曉,沒反應。黃野兒湊近了一點,把碩大的奶子抵到他腿上,嘴裏嗬出的熱氣噴到南浦的脖子裏。

“我要睡覺”。幾個字衝出嘴,黃野兒自己也吃了一驚,又想這樹洞裏再沒有別人聽見,有什麽羞的?

南浦呆呆地望著外麵,不吱聲。

黃野兒有了怨氣,真想朝他的耳根傷處打一個耳光。

“我想睡覺!!!”“睡吧!....

“你死了嗎?我一個人咋睡?”

“睡吧....

“你過來給我脫衣裳,脫褲子。”

“睡吧....

黃野兒騰地火了,“沒起色的貨,你也算是男人嗎?”

“不....

“那你是人妖嗎?”“

是的,人妖....

“我恨不能把洗腳水灌給你!”

“灌吧。”

“我根不能把尿出的血水帶給你!”

“灌吧。”

“窩囊廢!'

“是的。”

南浦機械地對話,另一半心卻被濃厚的白等包裹著。他覺得自己的記憶快要全部喪失幹淨,把什麽都要忘掉,但他不願失去。具有腐蝕性的煙穿一點一點地侵襲那殘缺不全的記憶。身體忽麗冷,忽而熱,如夢如幻,如呆如癡,腦海裏閃現過雜而亂的影子。一隻黃色的貓從酒滿黃色的光點的花園裏快速跑過,留下一個一個灰色的沉重的腳印,兩個穿背帶服裝的少年在柳樹下**秋千,秋千停了,他們坐在一起看看靜悄悄的花園,飛者的蝴蝶扇動軟弱的翅膀,驚慌失措,撲騰撲騰。彩霞燒得剩下了死灰。手風琴從東邊的窗戶裏傳出,鋼琴聲從西邊的窗戶裏傳出。

手風琴壞了,鋼琴壞了,飄飛的音符像個死甲殼蟲重重地梓到球玲的水泥地上,落到水泥地上的還有筆筒刺繡楠木椅子雕刻裸者的維納斯。灰色濃濃,濃得化解不開,挺聚能結像太陽風在吹拂,像羊角風在快速地旋轉,旋轉風顆堅硬無比們黑色鐵球,鐵球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不出不進阻礙著空氣流通。一張湣得青紫色的臉,一張帶著慘淡笑的臉,-張無可奈何說淡的空球的臉,張驚慌孤疑迷亂的臉。月亮校握到水泥地上撞成了碎片,螞蟻一樣的人群紛紛來撿這潔白的碎片。我手執鋼預將你打。大神丘比特,是,我!你把我映進深井裏你就走開啦。灰色的樓影暗淡黯淡慘淡了整座城市,太陽逃跑了。源始人在跳**。兩隻蒼蠅歡快地在空中旁苦無人肆無忌憚的調情。流氓,百分之目的流氓。它們在**。蒼蠅還是蒼繩,比頭高出很多的帽子。千萬人在合唱歌,歌聲能**九重天。蒼繩成群結隊地往嘴裏飛,飛,飛,飛,飛飛?!惡心,吐,什麽也吐不出。蒼蠅還在往嘴裏飛。整個人變成了一隻巨大的醜惡的蒼蠅,飛不起來的蒼蠅,不會不能不敢**的蒼蠅。對,就是寄生蟲1寄生蟲是寄生在別的生物體上的蟲類,如蛹蟲、蒼蠅和菟絲子草。太陽寄生在天空中。月亮寄生在雲裏。日參省乎已不亦樂乎。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高。明年要地能,大家不要怕!怕也不頂用,該死的樹葉都會砸破頭,不死的掉進火湖裏也隻是等於洗了個澡。強盜砍了懶人的頭上汙垢的殼。懶人目有懶人的福。同誌們:要防止敵人搞破壞!打倒反動派。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也沒有神仙和皇帝,皇帝,神仙,都沒有。牛,鬼,蛇神,牛鬼蛇神從來都沒有。下水道壞了,路麵流溢者肮髒的水,幾隻癩皮狗爭肴搶著舔肮髒的水。肮髒的肮髒的肮髒的水順著紅色的舌頭流進癩皮狗的肚裏。

流、流、流、流、流、流、流、流。沒完沒了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