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蚩雪見這木房子不像“橫子”說的那樣好,但是她相信自已靈巧的手會雕刻出三足鳥的圖案會用經血繪上鬆丹花的。所以上了梯子,就高興地唱著小曲。
“領導”站在下麵抽了一根煙,打量著蚩雪。“哥她,昨安上‘夥家’的門呢?”“領導”沒說話,還抽煙。
“水羅城房子的門不是這樣,也沒有鎖子。”
“領導”拎冷地說:“進去!我要從外麵鎖住你!”蚩雪覺得可笑:“鎖住我幹什麽?”
“不要多問,進去!”
說著“領導”上了梯子,把生推進了房子,然後把門拉住,上了鎖。
“哥吧,晚上還要掛紅燈籠呢!”
“不許掛!也不許胡說,不許唱歌,不許胡思亂想!”
“哥吧,叫筏子客來同我說話呀!”
“不行!誰都不能進到裏麵去。”
“領導”檢查一會,見很穩妥了,才往河邊去。
他正準備著一個重大的行動:要乘機船到水羅城去,送一些“反動派”改造!
到河邊,叫頓亞送過河,說:“誰也不能過河!至於送飯的人,叫他拿了我寫的便條。”
頓亞說:“我不識字。
“領導”想一下,掏出筆,叫頓亞伸展手,在手心裏畫了一隻香水梨,“看見了沒有?我畫的是這樣的!用藍鉛筆畫。”
頓亞看一會,說:“記住了。”
“領導”轉身走,走幾步,又回頭玲玲地說:“你也不準到木房子跟前去,不然送去勞動改造!我們現在計劃著送一批人去水羅城呢!”
頓亞說:“我才不想見那個妖女子呢。”“領導”看他的憤怒很真實,便往鎮上走了。
晚上,黃野兒用竹籃提了飯來,叫頓亞渡過河,徑直走到木房子裏去。頓亞細聽,似乎木房子裏有吵啞的歌聲,心裏暗想:看你這妖女,還以為去什麽好地方!
正想著,見黃野兒已匆匆走來了,心裏奇怪:“昨這麽快?”
黃野兒到了跟前,叫他趕快渡。頓亞忍不住,問:“昨了?我總覺妖女子,罵人呢!”
“罵啥?”
“聽不懂。反正不是好話!我怕是咒語呢。”
“你看見她了沒?”
“沒。從一個洞裏遞進去的。裏麵黑得很,啥也看不清。”
頓亞想看她的眼睛,黃野兒卻一直躲閃著,頭轉過去,朝果樹林的山上草棚處望,頓亞也望去。
南浦筆直地站在草棚邊,一動不動。
“過河吧。頓亞哥,咱們都是世上最可憐的人,孤孤單單,你看沒有依靠,你不要再讓妖女子纏住了!那種人心很毒,從來都不講情義的;若心眼太實,讓人家吃了腦髓還不知道呢。”
黃野兒看著憂鬱的頓亞,心裏湧出許多辛酸和悲涼。她眼晴直發潮,想哭。同南浦在一起時,雖有著歡娛,但隨著快感的消失南浦也似乎消失了。腦海裏,身邊隻剩下了一片茫茫的、什麽也看不清楚的白霧。南浦本身就是一團白霧,她覺得霧裏一定有什麽奇景,但總是看不透、看不清、撥不完、攏不來。在焦躁無奈中,她還是想起了頓亞,頓亞像河,像沙灘,像木棚子和他的歌,都是實實在在的,可觸可感的,即使不用手去拉住,紫緊的拉住,頓亞也不會被風吹走的。但南浦隨時都會像雲一樣飄走。用水羅城人的魔法也留不住。雖然南浦多次說要當一輩子守林人,娶她做老婆。
頓亞提著槳板,瞅著木房子發呆。
“頓亞哥,我跟南浦學文化,聽他講了些事,也算開了眼界,也能想得開了。現在我們都大了,天下不知道變成啥樣子,我爹不知道能不能回來,回來後我還在不在虎豹......
“不在虎豹口,你去哪裏?”
“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等著我。世間的事誰能科到呢?我爹好好的,就給拉去了。就因為我給瘋女子送過飯?現在‘領導’不也讓我送嗎。”
“胡思亂想!就你多心,‘領導’讓你同有文化的人在一起,看重你呢!”
黃野兒沉默不語了。
頓亞說:“走著瞧吧。我看這虎豹口沒呆的了,要是既不住了,趕個驢糶糧去!一個人,日子好過。我爹的墳,到時侯麻煩你看著點,不要讓野狗刨開了。”
“你去哪裏?”
“不知道。”
黃野兒臉上又籠上了一層雲,“恐怕天下都是一樣的。不然,南浦會被人害嗎?他是有文化的人呀!還有,我爹怎麽要到外麵去改造呢?改造人的地方能是好地方?我揣摸著同牛皮燈影戲裏演的地獄差不多,不知道都受些啥苦刑?有時候夢見爹被割舌剜眼,抽腸剖肚呢,慘得.....
說著,黃野兒的眼淚就撲籟籟地往下掉落。頓亞也有一些動情,心裏的一道山倒了。這時他才發覺自己與同黃野兒之間橫著的不是一道石頭山,而是白霧。太陽一出來,就散得一幹二淨;再想一想那河灘!上黃野兒不計前始,拚了死來教他,就覺得最親近的人是黃野兒,而不是喜怒無常的“大眼睛”。便抓住了黃野兒的手,忽然察覺這是雙軟綿的,女子的手。急忙放開了,結結巴巴地說:“黃野兒,咱們是-一塊長大的,現在天下人心都壞了。咱們倆……以前的人們都說你是我媳婦兒呢”
黃野兒慌恐地說:“不,不,頓亞哥,你不要這樣說,你找個好女人吧。”
“你就最好。
“我好嗎?的些日子你同妖女在一起,看都不看我一眼的。還有以前,天天晚上來聽你唱歌,可是..”
頓亞呆呆地站者,不知該說什麽好。
“頓亞哥,我不怨你。以前做夢都想驚給你,從來沒想過做別人的媳婦,可是,現在不行了。命不能由自己做主,老天爺安排著呢:’
“你是怕同你爹一樣坐中去嗎?我不怕!咱倆一同回煙坡去,那是我的老家,那裏沒有壞人!”
黃野兒茫然地搖了搖頭,淚水還止不住地流著。
“今晚夕就走吧!我把羊皮筏子全放到河裏,讓水衝去,沒人能攆上我們的!”
黃野兒哭得更傷心了,“頓亞哥,你要想我,晚上過來時我聽你唱歌。別處是不能去的!死也要死在虎豹口,等爹回來!頓死哥,天晚了,送我過河吧!”
頓亞揚起槳板,朝河裏劈下去,混起兩排浪花,盡者喉嚨罵:
”狗雜種的命!”
說完,就拚了力猛劃筏子,再不說一句話。待黃野兒上岸,經直走去,心裏就有一條酸蟲兒在蠕動,嗓子眼兒發澀,忍不住哭喪般地對著夕陽中黃野兒的背影唱起歌來。
唱著歌兒,恍地問,眼前的影子變成了蚩雪,她嘻笑著,忽近忽遠;頓亞覺得煩了,想起她白日裏當眾人的麵背叛了自己,心裏的恨意慢慢膨脹;這真是個沒情沒義的妖女子!便回過身,看著映了一團紅光的木房子,大聲喊:
“妖女子!頓亞和你絕交了!”
但聲音卻顯得渺小,又拚了力喊兩嗓子,似乎還沒傳過去。便係好羊皮筏子,跑到木棚裏,搭了梯子,上了吊腳樓,打開窗。對岸的木房子看得清楚了些,便用足力喊:“水羅城的妖女子!我要用火燒死你!”
夜幕拉下,木房子變成暗灰色,慢慢加濃,最後,模糊了,看不清了。
頓亞唱幹了嗓子,人也圍了,倒在地板上胡亂想一會事,就睡著了。
黃野兒給南浦送飯,路過沙灘,聽了一陣子歌,又流一回眼淚,快步走到果林裏的草棚子跟前,還隱隱約約能聽見頓亞又撕又扯的流滴著血的歌聲。
南浦木木地站在棚子口,手裏握者紅纓槍,兢者草帽,眼晴裏空空虛虛,像深潭一樣靜。
“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天開始變涼,不要再站在外麵!香水梨早完了,誰會來偷樹嗎?”黃野兒對南浦的固執有點生氣。
南浦喃喃地說:“你回鎮上了,‘領導’知道我閑著呢!”
黃野兒硬拉著他進了棚子,從竹藍裏取出飯給南浦吃。南浦心事重重,吃幾口,就忘了下咽,呆呆地盯著昏黃的羊油燈發愣。黃野兒不住地從旁邊催促,且斷斷續續說些鎮上的事。
‘領導’真怪!那麽多人,偏要我去給妖女子送飯,明天下午還去。給妖女子的飯很好,還有山雞蛋呢!”
“我看見了。”
“班房是不是都那樣?要是我爹在那裏麵改造,倒不受啥罪的。”
南浦沉思著,沒出聲。
“妖女子不是會妖術嗎?咋不像孫悟空一樣出來呢?看來還是鬥不過‘領導’。我想天機都在那把好看的刀上!離了刀,法術也就不靈了。’
南浦不緊不慢地咀嚼著飯,似聽非聽,黃野兒卻饒有興趣地說著。
“我送飯時,她嚷嚷著要我告訴頓亞去從河裏撈刀呢!我沒給頓亞說,哄他說妖女子罵人哩。事實上,妖女子嘴可軟呢,大姐長大姐短的叫個不停。我不能幫著她去害頓亞呀。你怕不怕妖女子?”
“怕。”
“窩囊廢!還男人呢,頓亞就不怕。”
......
“頓亞還唱歌罵她呢。”
......”
“你有文化的,還不如放筏子的粗人嗎?”
......”
“你發什麽呆呀,咋不說話?”
南潔放下了碗,說:“開始學習吧。’
黃野兒立即箱殺了一般,“唉,學了那麽多,也沒見有什麽用。你會法術不?治一治那個妖女子。”
“不會。”“我不信!’“真的不會。”
“唉!有用的你都不會,盡教些沒用的讓我死背。背下了有什麽好?還不如跟頓亞學唱。”黃野兒忽然想到爹,急忙打住。
南浦茫然失神地說:“是‘領導’讓教你的呢。連學生都解散了。”
黃野兒發了半回呆,靜下心來,說:“學吧,真遭罪。”說完,撥了一下燈芯,棚子裏亮了些。
外麵死一般地靜。不知什麽時候,又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