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蚩雪不明白他說什麽,忽然想起晾衣裳的事,便說:“哥吧,
你看見我晾衣裳咋發那麽大火?”
“因為你是女人。”
“女人的衣服就不能曬嗎?”
“不能。女人的內衣、身體都不能讓外人看,看了就生病,並且帶來瘟疫。我的棚子上從來不晾女人的衣裳。”
“你媽的也不晾?”
“我沒有媽,我隻有爹。”
蚩雪奇怪了:難道外幫人正好同水羅城人的風俗相反嗎?水羅城人隻有“模子”和舅舅,而這個外幫人卻隻有爹!
頓亞又說:“以後你不要在外麵晾衣服了,虎豹口容不得的!誰見了都脹氣。’
“怪得很!外麵真怪!這次帶了種回水羅城,老死也再不‘闖’了!”
頓亞還想說話,外麵卻人聲吵雜起來。頓亞!再不開門,就點火了!”
人們亂喊亂罵,並且有石頭不斷地打得棚子壁響。頓亞火了,提了槳板,搬開石頭,走到外麵。
天漸漸亮了。
“妖精還在不在?”人群裏有人問。
“你媽才是妖精,好好的女子,咋就是妖精了?我淹死你:”
“看,看,看!中魔了沒有?翻臉不認人,狗一樣!”“我看見了,妖精盤腿在棚子裏坐著呢!”“眼睛是藍的還是綠的?讓我去看看。”“喲!還笑著呢!不怕死嗎?”
“妖精知道個啥!那天在河裏一算,不說了,你看她臉紅沒有?一點都沒紅!”
頓亞揮舞一下槳板:“誰要再胡說,就打掉他的門牙!”“領導”看太陽已出窩,便說:“頓亞,你不要亂走!還是送那女子到房子裏去吧!”
頓亞揮著槳板說:“不行!不行!誰也不能帶走‘大眼睛’!誰要過來,我就拚命!”
蚩雪卻走了出來,大聲說:“哥吧!你不要管!我去木房子住!水羅城人不能住‘夥家’的房子,我已違背了規矩,現在必須住木房子的!”
“領導”滿臉堆笑,說:“我知道,我知道,讓他們加班修的,修好了!”..
蚩雪微笑者不說話;頓亞卻驚得張大嘴說不出話來。人群裏也靜了下來。
“哥吧,你想我時就唱歌,我到河邊來。”
頓亞憤怒了,“走吧!都走吧!我知道維不下你!反正我不送你過河的。”
“哥咆!你接我過來的,咋不送我過去呢?”
“領導”也過來說:“頓亞,送她過去,與誰都好。還要給你一個任務,要在河邊把守住!不要任何人過去,好不好?待審問清楚了路線,明年開春就準備去搗毀水羅城,那時機船也造好了,不怕惡風濁浪的!”
頓亞沒了主意,看蚩雪收拾了東西已向河邊走去,知道是留不住了,恨恨地提著槳板跟著走過去。等“領導”和盤雪上了筏子,頓亞回過頭,朝黑壓壓的人群罵道:“天生沒屁眼門的貨!天生生瘡的爛舌頭,都滾遠點!再不要來汙染頓亞的沙灘!”
說完,拚了最大的力氣劃著。
蚩雪見他臉上不斷地掉水豆豆,分不清是汗還是淚。到了岸邊,頓亞說:“走吧,我在這裏等。”蚩雪說:“不去看一下新木房子嗎?”
“不看。”頓亞說時做了個輕蔑的動作。
“領導”和蚩雪撲踏撲踏走了。
頓亞看河對岸還稀稀落落站著幾個人,便揚起槳板罵起來:“別在沙灘上站著!那是筏子客曬羊皮筏子的地方,走開!袞開!我要用槳板打碎你們的腦袋!聽見了沒有?天殺的貨!回去看你奶奶尻蛋子去!”
對岸河灘上傳來隱隱的笑聲,還有人指手劃腳地說什麽。過一會,影子開始散開,進了樹林。
頓亞聽不見木房子裏有響動,卻又強忍著不回頭看,把目光拋得遠遠的,穿過河麵的上空,一直落到長著梨樹的山上。滿拉的墳就在那裏。但是現在啥都看不見,隻有落光了葉子的樹,呆呆地佇立著,幹枝朦朦朧朧,青煙一樣。
想一會子事,頓亞還聽不見“領導”回來的聲音,忍不住轉過頭,打量起白木房子來。
這房子與以往的不一樣。
頓亞小時候走近過紅木房子,而且經常能聽見吃“香水裂”的人用讚歎的o氣述說裏麵的種種;有時候他們過了河,還興奮地坐在河灘上給孩子客說他吃“香水梨”的經過,頓亞無形中就知道了紅術房子和裏邊發生的事。
紅木房子共有兩層,全是木頭結構,並且全被血染成了紅色。頓亞聽說這是住紅木房子的女人用經血染的,他還看見過有女人用紅布在欄杆上擦,擦過後顏色比別處更紅,在太陽光下更刺目。頓亞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奇怪處,他不解的是這紅木房子的樣式和用途。
紅木房子的一層四麵通風,木柱上雕有船、牡丹花、三足鳥的圖案。鳥哪會有三足的呢?但是在木柱上、地板上就許多的飛翔的、舞蹈的、憤怒的、棲息的三足鳥圖案。地板也是紅色的,因年代久遠,色澤失去原味,變黑變暗。不管天有多冷,雪有多大,白天水羅城的女子全赤腳坐在這地板上喀嘻哈哈地說笑,甚是熱鬧。沒有人打擾他們,她們也不招惹別人。即使首次到達虎豹口的人駐足好奇地觀賞,她們也不搭理,仍然用“紹句”交談,說話,根本不把外人往眼裏看。誰若想走近去看個仔細,或欲上地板,談笑的女人全都變了臉,在一片“毛拉”的叫罵聲中這人狼狽地躲開了。
河灘上落了雪,她們還會跑到雪地裏追逐媲戲,痛快地唱歌、叫喊;而這時候河的另一邊,虎豹口的男人們就著幾碟小菜喝酒,女人則做些針線活兒。
夏天,春天,這些女子采來各種花,但最多的是壯丹花,用什麽藥水投泡一日,然後紮到房子的欄杆上、樓梯口、頂棚上、房壁上,幾乎整座房子都用花裝點了,那糅合各種花香的味道濃農鬱鬱,能持續很長時間,並能隨了輕微的風向四外飄溢、別人見她們的紅木房子上能開那麽多長時間的花,都暗哨陳奇,更加信奉她們的激法,也就在心底裏更害怕。
而這幫女子最幸福,最歡樂的是秋季,這時節香水梨已成熟。她們便叫了羊皮筏子,渡過河,歡歡喜喜地從樹上描了最好的香水梨,在樹洞裏玩鬧一會,然後帶了香水梨回去,活藥水擦一遍,就能長年保存而不腐壞。山進去,斯時在遊
香水梨被貯藏在二層樓的“牆壁”裏。“牆臉”是空的,四周相通,人走到顯麵能直起腰。香水梨的香味常年源源不斷地“牆”縫裏湧出來,所以房子裏就總是被香昧充盈著。這房子裏的木頭常年被香昧浸泡,滲透,似乎也變得很香。
整個紅木房子都散逸著花香和果香。紅木房子二層的結構與一層又不同。
朝督虎豹口的一麵,伸出一段晾木台,用欄杆圍住;而正式的房子卻沒有門。要進去的人須賊三聲“吃香水梨來了”,便從上麵放下一架木頭梯子來,這人沿梯子上到頂,也許會嚇一跳:裏麵的床全是用紅絲編吊在空中的。有幾個女人,吊幾張床:隨著人員的增減,床也變化者。
“哥吧,吃盤香水梨?”
這人看見五六個課著身子的女子用手托新一盤香水梨,火辣辣地看著他。男人恨不能吃完所有的香水梨,但隻能吃一盤,挑選一會,就吃其中的一盤了。若是有經驗的,還會去到欄杆處摘下一個紅燈籠,吹滅裏麵的羊油燈,然後才同相中的女於歡娛。其他女子旁若無人,一邊等待著,一邊用“紹句”交談者。直到香水梨被吃完,欄杆處的紅燈先全熄滅。
有幾個女人,就掛幾個紅燈籠。不能多,也不能少。太陽未出起前,女人們就或叫看把男人們全趕下樓;若文人下樓欲去山裏采化,見睡過覺、溫柔過的男人還在沙誰上來立,非不去說話,全然-一副陌路人的模樣。如果這男人不識趣,想去糾纏,那女子杏眼圓際,眉毛倒立,拔出刀子,說:“‘毛拉’,我殺了你!”
男人會快快地跑開了。
頓亞知道,這些女子隨時隨地都帶著刀子,但從沒見她們真正用刀子殺過人。
“大眼睛”給了他一刀,這在虎豹口,是第一例。
頓亞正想著,看見了“領導”,急忙回過身子,假裝沒看。